羅湖那時的心思,其實她是知道一些的。遠在那個歇斯底裡的吻之前,遠在羅湖自己也沒有分辨清楚之前。羅柏想,不然為什麼當羅湖衝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麼驚訝呢。
羅湖在大學第一學期國慶假期回了一趟家,她提前請了一天假,出發之前誰也沒告訴,剛下飛機直奔家門,跟羅柏的相親對象正好撞上。她站在門口,四目相對間,眼眨都沒眨,右手乾脆利落地在皮箱上的鉚釘劃下,鮮血噴湧而出,快得誰也沒發覺她是故意為之。保姆捧著她的手驚呼時,她越過人群望向臉色不好的羅柏,無辜地說,姐姐,你能送我去醫院打個破傷風嗎。
禮貌地跟羅柏的相親對象道過彆後,羅湖坐在副駕駛,舉著簡單包紮的手端詳片刻,轉過頭說,姐姐,我討厭那個人。羅柏冷臉不理她,她也不在意,自顧自說,我跟他八字不合,呆在一起會有血光之災哦。羅柏冷笑,又不用你跟他結婚,扯什麼八字不合?羅湖靜靜看著她,不說話。
有些東西從來沒有擺在明麵上,並不代表它們不存在。羅柏有時候會想,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才滋生出這樣的感情,潮濕,滾燙,隻能呆在不見光的地方。
醫生在給羅湖處理傷口時問她是怎麼劃傷的,羅湖眨眨眼睛,說因為我討厭洗碗,手受傷了就不用洗碗了。邊說邊朝一旁沉著臉往這邊看的羅柏撒嬌賣乖,說自己手疼得厲害。
她有一張驕矜天真的麵容,從來沒受過苦,遭過罪,做什麼都理直氣壯,我行我素,想要的一定要得到手。所以在說出那句“我們共享一個子宮,生來就該在一起”時,絲毫不管自己出口的話有多麼驚世駭俗。
熱烈的少年人橫衝直撞,乾什麼都有被豁免的特權,求愛時眉眼生花,比天上的太陽還要絢爛——如果對象不是自己親姐姐的話。
羅柏讓她彆說胡話。羅湖反問她,我想永遠跟你在一起,你不能因為我對自己的欲望坦誠就說那是不應當的。羅柏說倫理,說道德,羅湖隻是笑,姐姐,倫理規則不過是維護統治的框架,道德規範隻是給它添磚加瓦,你為什麼不問問自己的心,不去觸摸最真實的欲望,非要讓這種虛偽的名頭占據上風呢?
她向來都是肆無忌憚的,在沒有弄清楚自己心意前會手足無措,通過各種方法探尋自己的內心,但在明了之後,就化身燎原的野火,侵吞邊界。對這樣澎湃的情感,羅柏的回應是你還小,分不清楚親情和愛情。
羅湖問她,姐姐,你為什麼一定要把感情分類呢?有些東西是不可歸類的,難道吻就專屬於愛情嗎?朋友不可以親吻嗎?家人不可以親吻嗎?既然都可以的話,親吻的位置又有什麼區彆?嘴唇,額頭,臉頰,身體,還要分個xx感情專屬嗎?一對相處多年的愛侶之間,難道隻有愛情嗎?友情、親情的成分一定得是0%?姐妹之間,就隻能是親情嗎?你是我最親近的姐姐,最好的朋友,最愛的人。我想一輩子跟你在一起,這有什麼錯?
錯了,哪裡都錯了。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把天地刷洗一空。羅柏不記得羅湖有沒有流淚,她甚至沒有看清對方的麵容,大雨消融了皮囊,抹去名姓,兩個慘白魂靈在雨幕中長久地、沉默地對視。
我把她困住太久了,她本來應該和這個年紀的普通女孩一樣,張開嘴巴在人群裡大笑,跟誌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分享快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見不得天日的關係裡消磨所有感情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