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少年掙紮著起身,匆匆忙忙地福身,道了個歉,都沒等對方站起來,便落荒而逃了。
顧月上輩子從小受的便是恪守婦德的教育,雖說重生一世,到底也不可能立刻就將骨子裡的教養改變,麵對這事的時候,不知所措,隻能想到一個“逃”字。
剛剛的一麵匆忙,或許對方都還沒來得及看清自己的樣子呢,她快點逃,或許事情就找不上自己了。
她還沒給這輩子做好打算呢,現在就隻希望什麼事情都彆來找上自己。
於是徐元信從地上爬起來時,隻看到了顧月像一陣風般消失的背影。
“哎——”
他朝著顧月的背影伸了伸手,卻沒來得及把人叫住。
“哎呀三殿下,您怎麼還在這裡啊?”麵盤白淨的小隨侍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抹了一把頭上的汗。
見到徐元信身上沾了一堆葉子灰塵嚇了一跳,隨侍趕忙上前給他將身上的土撣弄乾淨,連一開始想說的話都給忘了,“您、您這是怎麼弄的啊?”
“我沒事。”徐元信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問,“你來乾什麼?”
他說了要一個人在園子裡逛逛,本來是迷了路準備跟顧月問問路,誰知道卻一不小心把人嚇跑了。
“噢對。”阿隨經他提醒才想起來,一拍腦袋道,“殿下,您快去前頭看看吧,九公主殿下又和人起衝突了。”
小九又逮著人罵了?
徐元信拍了下身上的土,挑了挑眉。
另一頭,顧月心頭止不住地怦怦直跳,整理好衣裙,腳步匆匆地往後院走。
雖然已經多年不來此地,但顧月到底還是認得這是顧府主宅,也知道沈誠和她約定終身這日是顧家老夫人的壽宴。
顧老夫人一共生了三個兒子,老大和老三和她住在一起,也就是住在主宅侯府,而顧月的“父親”顧興為,則帶著妻兒住在離皇城更近些的宅子。
前世後來,顧興為因為在一些事上與老夫人的意見不大統一,母子倆鬨得不太愉快,所以後來都很少再來主宅,也不允許顧月時常過來走動,時日長了,顧月對於主宅的其他人也都不算熟悉。
但是在顧月印象裡,自己九歲的時候,一家人相處還算和睦。
此時壽宴,女眷都在後邊的宴席上,顧月自然也得先去那邊尋沈氏。
按照顧月從前受的教導,這麼長時間不見她在身邊,沈氏定然是不高興的。
“做什麼去了,竟去了這般久?”
果不其然,顧月甫一回到席上坐下,沈氏便立即皺著眉斥她。
顧月垂下眸,依著前世的姿態規規矩矩道:“女兒更衣之後,覺得脾胃有些不適,便在院子裡走了走。”
沈氏聞言眉頭又是一蹙,“早與你說過,在外的宴席不要多用,免得出現諸般意外,失了身份禮數。”
“是,女兒謹記。”沈氏如何說,顧月便如何應,從來如此。
隻是前世她當真會去立即反思自己所為的錯誤,而如今她卻不想再這般了。
前世死後在雲京飄蕩的數年,到底讓她看清也想明了許多事情。
對於沈氏和顧家,她已是徹徹底底的失望。
見顧月臉色看起來平淡,沈氏覺得她沒將話聽進心裡。
她正欲再言,不遠處的一陣隱隱的喧鬨聲卻打斷了她的話。
“那個女人一點都不懂規矩,我教訓教訓她怎麼了!本公主愛教訓誰就教訓誰!”
蠻橫的話語炸得整個宴席都靜了一瞬。
轉瞬隨著聲音走遠,席上又漸漸若無其事地恢複了熱鬨。
“九公主當真是被帝後寵得無法無天了。”顧月聽到有彆家夫人太太小聲地與身邊人議論。
“那有什麼辦法,畢竟人家是公主,你還能得罪了不成?”
“得罪是不敢得罪的,畢竟陛下那麼寵愛九公主,但我看還是敬而遠之吧。”
旁人的話竄入耳中,得知是九公主,沈氏的臉色也是肉眼可見的不愉,“小小年紀便這般跋扈,便是公主又如何,往後能有哪個好人家敢娶?”
顧月驟聞此言,看了眼沈氏,霎時沉默。
嗯……倘若她沒記錯,前世沈誠要尚公主的事情,沈家及沈氏應當都是極上心的吧?還因為生怕自己攪擾了他們的好事,連門都不讓她進。
卻原來沈氏其實是這般厭惡九公主的嗎?
未免……虛偽過頭了。
這一瞬顧月有些替九公主覺得可惜。
身居的位置太高,周圍便圍滿了阿諛奉承的人,可以放縱自己的喜怒,卻看不透彆人的好惡。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挺可悲的。
但另一個方麵來說,被蒙住眼睛的自己,和九公主也沒什麼區彆。
唯一的不同在於,九公主即便是被欺騙也仍舊擁有,而她卻隻能放棄、或被放棄。
按理說因為前世沈誠和九公主的關係,顧月不應該對九公主有什麼好感的,但因為沈誠對於如今的她來說已經毫無價值,她也沒必要對一個從沒直麵過的九公主有那麼大的惡意。
一則看沈誠的作為,前世的九公主未必就知道她的存在。
二則顧月也抗衡不過九公主的權勢,沒有什麼直接利益衝突的情況下,的確是沒必要記恨。
她對於當下的自己幾斤幾兩,還是很清楚的。
對於自己最該怨恨於誰,也是心如明鏡。
前世死後,她的靈魂逗留於世多年,重獲新生後,許多人事的發展都已了然於心。
這一世,她自然不會再落得那樣的境地。
沈氏轉過頭來,見顧月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當即不滿地出言敲打:“你可聽到她們的議論了?僅僅因為幾句言語不和便對其他世家小姐動手叱罵,這是決不是有德行的女子應當有的言行,記住了嗎?
顧月點了點頭。
卻不是表示自己記住了,而是回應沈氏的第一句話。
她的確記得上一世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九公主在壽宴上鬨了不小的動靜,也是讓眾人對九公主刁蠻任性的性格深有體會的事情之一。
因為沈氏的敲打,也讓剛和沈誠私定婚約的她,對女子若是言行不佳便極有可能嫁不出去的道理印象更為深刻,從此對沈氏的話更為信服,一言一行皆是順其教導而來,生怕會讓未來婆婆——也就是沈氏一母同胞的妹妹小沈氏感到不滿。
但是如今活過一世回來,短短不過片刻的經曆,便已經讓顧月對自己從前信奉過的一切皆感到了一種不亞於前世最後的顛倒之感。
她感到很荒謬。
若是沈氏現下如今這般瞧不起九公主,日後又何必“委屈”沈家人去尚公主?
真真是可笑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