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當做養女來看，的確不夠，”半晌之後，顧興為才又開口，情緒未明，“但若是‘親生女兒’頂撞幾句，實則也沒有什麼。”

顧興為看向沈氏，語氣中有幾分勸的意思：“月兒畢竟不知自己非為親生，能做到這般已是極好了。你莫要太過強求，以致母女離心，心生怨懟，若最後月兒不肯為顧府所用，便才是真的白養了這個女兒。”

沈氏的臉色很不好。

“你隻顧她多年之後於府上是否有價值，卻不知我與她朝夕相對，總是想起念念，心中又有多痛！”沈氏的聲音帶上了幾分嘶啞，亦能察覺出爆發的都是早已積攢多年的怨氣，“顧月如今享受的這些榮華富貴，得到的父母之愛，本都該是我的念念才配擁有的！她一個不知旁人什麼心思塞來的蜀地野種，替我的念念享受了這麼多年，本就該為我們儘孝儘忠，為何非要隱瞞真相，假作哄騙，偏讓我去當她的勞什子母親？”

一大段話高聲說完，她眼眶發紅，微微氣喘。

然而顧興為仍舊冷靜。

“親生與養育，到底是不同的。”顧興為沉默片刻，慢慢開口，與沈氏分析利弊，“若她知道自己非為親生，心中總惦記著親生父母，又如何能幫府上好好做事？”

沈氏知道自己的話根本就沒被丈夫聽進心裡，冷笑一聲：“說到底，不過是為了那莫須有的姻親。”

顧興為歎了口氣，停了一停，才道：“姻親關係仕途。”

他原本沒打算這麼早就將這些講給妻子，可如今還是不得不說，“你我如今隻有這一個‘女兒’，諸位皇子也都還年輕，若是未來……能將月兒的婚事利用好了，一樣是能成大事的。”

沈氏怔了一下，因茲事體大，頭腦終於回籠了些理智。

顧家爵位如今是在顧侯爺身上。

若要繼承，顧家大老爺自然是第一人選，而她家夫君即便官職是在顧家大爺之上，也依舊機會不大。

但如果他們二房站對了隊，日後成了全家不得不依賴的主心骨、最有希望振興家族的一□□麼爵位落在誰的頭上，或許就未可知了。

從兒女姻親下手，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

“若是為夫的仕途順利，你是我的妻子，是顧府的主母，一切自然皆是我們夫妻同享。”顧興為動之以情，最後說了一句，“倘若將來尋到了念念，我們也才能夠是她最有力的靠山，不是嗎？——我也是為了咱們這個家更好。”

顧興為當真是有野心的。

一個女孩的價值，無非就是在於姻親，沒有什麼旁的用處。

所以他必須勸服沈氏，不能讓從前的成本都白白投入了。

因他提到了顧念，一時之間，沈氏似是被說動了。

屋子裡長久沒了聲音。

顧月覺得差不多了，便輕抬腳步後退至半路，再重新實實落步，大大方方地往緊閉的門邊走去。

篤篤篤——

“父親，母親，女兒來給你們請安。”

她的敲門聲驚動了屋內相對無言的顧氏夫妻，二人相對一眼，竟不約而同地生出了幾分緊張。

“月兒來了。”到底是顧興為更淡定些，迅速整理好了神色，用眼神示意沈氏也快些整理好情緒，才走過去將門推開。

顧月帶著些局促的麵容在雕花的木門後出現。

顧興為心裡咯噔一聲，不過麵上還是很好地保持了為父的慈愛，“怎麼了，月兒？”

該不會真的讓她聽到了什麼。

顧月衝顧興為靦腆地笑了笑，似是不好意思地捏了捏指尖，“父親，我是來給母親認錯的，前兩日衝撞了母親，惹了母親不高興，女兒已經知道錯了。”

原來是因為要來道歉而緊張了。

也是，女兒從小都幾乎沒有頂撞過長輩，在沈氏的教育下孝順守禮，這回因為戳到了妻子的痛處而被罰跪了祠堂，想來心裡定會是不安的。

“好，那你去罷。”顧興為已從下人那邊聽到了事情的完整經過，知道這件事情並非顧月的錯，而是沈氏太過敏感，是以顧興為並沒有親自教育顧月什麼，隻是道，“你母親總歸是為了你好的，你也要多體諒她掌家不易，知道嗎？”

顧月低頭做恭敬狀，“是，月兒謹記。”

沈氏在後麵已然調整好了狀態。

因為剛剛發過一通火，又分析過一回利弊，她本已打算隻要顧月低頭認錯，她便抬抬手，輕輕放過也就是了，是以此刻她的態度顯得還算平靜。

“往後說話做事，記得時刻謹守女子的本分。”這是她最後淡淡對顧月叮囑的話。

一家人各懷心思地，在顧月看似極真心的道歉之中，這場衝突也就算是過去了。

顧月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回憶起方才偷聽到的對話，心中一陣一陣地覺得可笑。

原來從一早開始，不管是沈氏還是顧興為，都從沒有將自己真正當過什麼女兒。

她不過始終是他們手中一枚尚有價值的，可以在失去價值之後立刻被扔掉，還毫不心疼的棋子。

顧月想起上一世，她在莊子裡最後的一段時日，聽到的從顧府傳來的喜訊。

——假顧念與晉王訂婚的喜訊。

顧興為的選擇是晉王。

而晉王的對手是太子，也就是如今的三皇子徐元信。

雖說依照她所了解的來看，晉王不會是走到最後的那個人，但為了以防萬一……

顧月垂下了眼眸，稚嫩的小臉上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沉思。

或許她應該好好想想，是不是可以趁著時間還早，從未來太子身上著手些什麼。

隻是……她該怎樣才能有機會接觸到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