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二,大吉。
喜氣洋洋的好日子,東宮迎來了它新的女主人。
從褚府出門的時候,包括褚林在內,一家人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在褚家作為女兒待的時間雖短,但是這短短的時間裡卻讓顧月感受到了前後二十幾年都不曾感受過的來自家人的關愛。
“嬋兒,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楊氏雖然知道今日是個大喜的日子,不該如此,但是才剛剛找回來的女兒這就又要嫁人了,她的眼淚就控製不住地往外湧。
“妹妹,就算你如今嫁了人,褚家也永遠都是你的家。”褚明舟也有些動容,叮囑妹妹道,“日後誰要是欺負你了,儘管回來,兄長一定替你找回場子。”
“大喜的日子,說什麼欺負不欺負的。”褚林板著臉打斷褚明舟,再看向女兒的時候,神色重新柔軟下來,“什麼時候想回來了,就回來看看。”
顧月幾度張口,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她隻怕話一出口,眼淚流下,就花了妝。
楊氏摸了摸她的手,又笑著摸了摸她的臉,也不讓她再說什麼。
“就快出門了,仔細著妝麵吧。”
蓋頭遮下,影綽綽的紅擋住了所有視線。
太子是親至褚府來接的人,一行人浩浩蕩蕩,接了新娘子,繞著定下的路線在雲京城裡走了一圈,惹了滿城的熱鬨和豔羨,這才徐徐入了東宮。
婚儀的流程總是熱鬨又繁瑣的,更不必說這還是太子的婚儀,一套流程下來,直到踏踏實實地坐在床上,揭了蓋頭,飲了合巹酒,顧月已是頗感疲累。
不過等到一個人呆著,沐過浴用了些吃食後,精神又好了許多。
大約眾人也不敢對已經身為太子的徐元信過多為難,倒也沒讓顧月等得太久,徐元信便也收拾好,換了身大紅寢衣回來了。
屋內的下人都知趣地退出了內間,徐元信凝著暈黃燭火下嬌靨泛紅的女子看了許久,並不算濃重的酒氣漫上來,給他添了些無言的勇氣。
他緩緩上前,和顧月並排坐在床沿,傾身抱了住了她,低聲說:“真好。”
她實實在在地在他眼前,沒有離開,也沒有消失,更沒有錯過。
所有的熱鬨嘈雜都平息下來,隻剩這一小方天地的溫暖和纏綿。
興許是氣氛到了,顧月望著徐元信近在咫尺的俊朗麵容,心中也恍然生出一股更勝從前的暖意溫情。
“往後都會好的,夫君。”
她抬手,回抱住了身側的男人。
龍鳳喜燭將燃徹夜,內室的燭火卻倏然黯淡。
氣氛所至,纏綿繾綣。
一室旖旎。
……
新婚三日,太子妃回門。
顧月和一早就和徐元信一起坐著馬車到了國公府。
一眼望去,門口父母兄長,還有作小姐打扮的春迎,都已站在門外等著他們。
如今春迎已經正式被褚家認為了義女,排在顧月後邊稱二姑娘,很快也要由楊氏張羅著議親。
因為先前就對徐元信比較欣賞,加之對方畢竟是太子,褚家人對他這個女婿倒是沒有什麼不看好的地方,進了門,一家人圍在桌前吃一頓午飯,氣氛也都其樂融融。
飯畢,自然是褚林和褚明舟招待太子,而楊氏則悄悄拉女兒回屋裡說些私房話。
身為母親,最關心的無外乎是女兒和丈夫的感情如何,夫妻生活如何,隻是聊完這些,她又提起了另一樁事。
“你們現下新婚夫婦感情好,倒沒什麼擔心的,隻是這人心易變,未來如何實不好說。”楊氏雖也不想這時候給女兒潑冷水,可到底心裡是有擔憂,“你畢竟是嫁與皇家,旁的母親也不多說,隻是倘若太子未來變心,納妾或是胡來,你倘若發覺,就千萬要避著些,莫要再同房了。”
顧月敏感地從楊氏的話裡察覺些什麼,倒是沒羞也沒惱,隻關心問道:“母親何出此言?”
楊氏猶豫了一下,想著這事顧月早晚都得知道,也就沒瞞著。
“先前那個沈家姑娘沈氏和你有些齟齬,後來聽說她做了晉王妾室,我們放心不下,就暗地裡派人盯著了些,無意間發現晉王府從後門私下尋了民間大夫,悄悄打聽之下,才聽說……”楊氏頓了頓,看了眼顧月,歎息一聲,“那晉王,似乎是得了那種病。”
那種病,是哪種病……結合先前楊氏對她的叮囑,似乎也不難猜出。
顧月的心跳猛然快了一拍。
“這消息晉王那邊原是捂得緊的,隻是後來沈氏那裡也請人出診,沒封好嘴,順藤摸瓜也就才出來了。”楊氏解釋了一下消息的來源,還不忘安慰變了臉色的女兒,“不過母親和你說這些也不是為著讓你害怕,隻是這樣的汙糟事提前心裡有個數,總是比臨到頭了遭罪要強。”
“我明白的,娘,我明白。”顧月緊緊握著楊氏的手,心思卻已開始梳理此事。
晉王得花柳病的事情,終於還是到了麵前。
褚家人如今能夠快人一步查到晉王患病,已經算是消息靈通了,但是現下還沒有人知道的,卻是晉王之所以會患上這樣的病,並不賴他時常在外廝混,而是因為當初被顧家張羅著給晉王尋來的妾室之一。
顧家為了送去妾室的好拿捏,尋的其中一個妾室是瘦馬出身。
那妾室其實待字閨中之時便已非完璧,隻是為攀富貴,不知用了什麼法子隱藏得好,竟沒叫人察覺出來。
若是隻這樣也便罷了,隻可惜那女子除了已非完璧之外,竟還不小心染了花柳之病——這一下便全遭了。
這件事情若要追根溯源,對於皇室來說並非難事,一旦板上釘釘,顧家自然是難逃罪責。
隻不過前世這病是經由陛下指派太醫前來查驗的,一經證實,陛下為了皇家顏麵,晉王為了自己的顏麵,都選擇將這事死死捂住,沒透出風聲去,再者還顧忌著顧興為出身顧侯府,也就沒好直接明麵上懲治顧家,隻能是之後尋各種由頭給顧興為一家尋些不痛快而已。
想來這等謀害皇嗣的罪名,徐帝到了最後,應該不會真的輕輕放下,但是顧興為與沈氏一家的結局如何,因為之後便已轉世重生,顧月便不得而知了。
但是既然老天給了自己這樣一個一覽全局的機會,顧月便不會任由機會從自己手中溜走。
歸根究底,造成了顧月等人所有這一切不幸的源頭——顧興為也許不是全責,卻定然有著逃不開的大責任。
然而事實上他卻總像是隱身事外,全不關己一般,冷眼看著身邊的女人們鬥,因為利益不觸及自己,便無動於衷,享受著這樣的爭鬥給自己帶來的好處,榨乾每個女人——不管是妻子、女兒、養女、亦或者是假的女兒——能夠為自己帶來的每一分利益。
他是一個在她們的痛苦裡看似無關緊要的存在。
可是顧月看得分明。
她不喜歡自以為是的沈誠,不喜歡心口不一的沈氏,不喜歡斤斤計較的沈凝,不喜歡心狠手辣的顧念,更不喜歡的,卻是這個喜歡高高在上地以為能將他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顧興為。
他既然那麼自詡聰明,難道是當真不知道顧月非是親生,不知道顧念其實是假冒,看不見沈氏與顧月之間岌岌可危的母女親情嗎?
他隻是不在乎而已。
顧月垂著眸走在國公府院中的石板路上,一抬頭,迎麵撞上了正關切看著她的春迎。
“姑娘,你有心事嗎?”即便如今已經是名義姐妹,春迎卻還是習慣地叫了顧月姑娘。
顧月看著她,沒說話。
春迎見狀,也靜靜地回視她,沒有立刻詢問什麼。
許久,顧月才終於看著她,輕輕地吐出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