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璐做夢也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她端著杯子，斜斜地靠在桌子邊上，背靠院子裡的一棵老梅花樹，披風領子上的白狐毛簇在這張精致的鵝蛋臉周圍，顯得整個人都貴氣了不少。

端著盤子進來的嬤嬤看著這幅美人倚梅圖，一邊感歎程小姐真是好看，一邊又歎息著搖搖頭。

可惜了這張臉。

程璐直起身，搖搖晃晃地推門回屋。

她活了小半輩子，頭一次體會瘸子的感覺。

在檀木桌子邊兒坐下，嬤嬤把飯菜一樣一樣擺出來，糖絲兒南瓜，紅豆沙小米粥，糖醋小排，程璐在心裡小小地難受了一下，麵上確是不顯。

這個嬤嬤待原主是比較好的了，對原主的口味也算了解，想必原主就是喜歡甜的，她初來乍到，不能因為ooc讓人瞧出端倪。

她顫顫巍巍夾起來一塊小排送進嘴裡，默默歎了一口氣。

[現在可以給我解釋一下了嗎？]

[係統34021竭誠為您服務。]

伴隨著一段交響曲，一個移動客服在程璐腦海裡響起。

在這麼古色古香的地方聽到交響曲真是不一般的體驗。

嬤嬤避到門外，程璐也不必再裝了，她邁著一步一搖的腿把菜都倒了，粥還沒有那麼甜，還能入口。

於是一臉傾國傾城的少女單手托著碗，倨傲地一口一口抿著粥，開始和34021的第一次交鋒。

[哦，那請你幫我查查我是發生了什麼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非常抱歉由於權限限製，您無權查看。]

[那你查查怎麼回去。]

[……非常抱歉由於權限限製，您無權查看。]

[那麼我可以查看什麼呢？]程璐璐嫌棄地問道。

[……當前任務。]係統底虛。

[……]你說。

[係統統一任務，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刷滿儘可能多的人的好感度。]

真實頭疼。

程璐璐放下碗，碗沿磕著桌子，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她扶著自己的腿站起來，疼痛從骨頭縫裡一絲絲溢出來，這間裝飾華麗的屋子，空有其表，連個暖爐都沒有。

諾大的院子，半個人都沒有。

這代表什麼？

任重而道遠啊。

還以為是後宮宅鬥的程璐璐第二天早上三點左右被人叫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了。

嬤嬤半死不活耷拉著臉給她上妝，從頭到腳地洗擦熏香，一番折騰下來，被打包好的程璐璐還沒怎麼緩過來神。

她這是……要嫁人了？

頭上的金冠似有千斤重，喜服是極儘奢靡，上麵的花紋繡飾層層疊疊，一看就知出自大家手筆，身邊喜娘的眼神卻是憐憫不已。

天蒙蒙亮的時分，程璐璐被打扮完畢，坐在妝鏡前，喜娘沒指示下一步怎麼做，程璐璐也不知道流程，見沒人催，就乖乖坐著，看喜娘巴巴地望著門口，便知在等人。

隻是這一等就等了一上午，臨近中午，才有人在外麵奔走呼號著什麼少爺凱旋。

一人叮叮當當地裹挾著寒氣和血腥氣衝進院子。

少年稚嫩也隻能從眼睛的澄澈看出來，其他全部是成人的體格，連帶著那一看就是飽經風霜的麵龐。

他沉默著看了她一眼，轉過身去，在她麵前彎下脊背，半蹲著。

程璐璐回頭看見喜娘催促的眼神，邁著瘸腿攀上了他的後背，纖纖素手冷不丁觸到冬日寒冰似的鐵甲，打了個顫。少年起身，背著程璐璐穩步向門口走去。

她鼻尖是縈繞不去的血腥味道。

[重要配角程奕光，好感度負十。]係統甕聲甕氣道。

程奕光把程璐璐在轎子前放下，替她掀開簾子，在一片看似熱鬨的炮竹鑼鼓聲中把人扶上轎。

就在他打算抽回手的時候，轎子裡的人卻反手握住了他，食指微曲，摩挲著他掌心裡的繭。

“從今往後，”她說，“自己要好好的。”

程奕光一愣，待到反應過來時，轎子已經載著人走遠，他的掌心裡，是那人留下的一枚紅色護身符。

[程奕光好感度五，恭喜。]

程奕光，程璐的親弟弟。

弟弟啊……程璐看了看自己空空蕩蕩的手掌心垂下眼睛。

被親弟弟討厭了呢。她這麼想著，似乎心臟就傳來了一陣難以描述的揪痛，程大小姐留下來的情感在作祟，她一摸臉，滿手的水漬。

外麵一路敲敲打打，程璐擦乾淨臉，悄悄掀起一點簾子，看到沿街的百姓都圍上來討喜糖吃，程大小姐雖然也不甚受家裡人待見，可是這排場卻足夠有麵子了。

程璐滿意地收回視線，一隻手輕輕敲打著自己的膝蓋。突然手一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係統……我現在這是在結婚啊。]

[對呀宿主。]

[我不是跟我自己結的吧……]

[宿主放心，我司沒有自攻自受和同□□設置，那是彆司所屬部門，我司專職……]

係統話還沒說完，就被程璐打斷。

[那豈不是要洞房？]程璐感到血氣上頭，[那個男……我夫君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這一點可以請宿主放心，我司精選優質男性對象。］係統一本正經。

伴著嗩呐震天的響，她的轎子搖搖晃晃向著將軍府，程璐沒再折騰，細細地在腦子裡整理屬於程大小姐的記憶。其中就包括她新鮮出爐的丈夫，淮安將軍，肖之況。

他們兩家是皇帝牽的線，肖之況素來以英勇善戰馳名，又不慕名利，一心為國，深受皇帝的青睞，時隔五年被召回京師為官，一方麵皇帝也怕他呆太久出什麼茬子，一方麵也是安撫群臣，看朕也還是很體諒下屬的，賞他個富貴閒官做做。

可惜肖之況一顆榆木腦袋，當即表白自己赤忱的心情，希望繼續在邊關領兵打仗。

皇帝臉都黑了，這是幾個意思？

還好有幾個同僚跟他交好，提醒他注意著點。

肖之況不情不願謝了君恩，皇帝定了定心，覺得這小子就是獨身太久，無牽無絆。

是的，順理成章，程璐嫁進了這個不上不下的淮安將軍府。

彆說，她這丞相爹爹也算是仁至義儘，半條街都排滿了儀仗，吹吹打打，紅綢鋪滿了眼底，沿街百姓都出來看熱鬨，幾個丫鬟給沿街湊熱鬨的發碎銀，丞相千金出嫁，也是十分財大氣粗。

程璐璐一邊被這陣仗震撼，一邊又為自己茫茫未知的命運感到害怕和好奇。

轎子一路吹吹打打，過了好幾條街，程璐璐幾乎快要對這種感覺麻痹的時候，轎子突然降落，在地上重重一磕。

外麵人都在熱熱鬨鬨地哄笑，料峭寒風猛然吹了進來，帶著冬末的餘韻，透過紅蓋頭層層疊疊若隱若現著一隻寬大的手掌，掌心向上，正在迎接他的新娘子。

程璐看見自己的手蓋了上去之後被人緊緊握住，他好像並不是很習慣和女子接觸，手心滲出了汗，規規矩矩地用力攥著她的手，大步向前走。隻是男人的步子比較大，程璐璐又是瘸著，隻得提著裙子一拐一拐地小跑，才堪堪跟在一側。

喜娘看出來新郎官的木訥，戲謔著提醒：“將軍這是趕不及要洞房？”

周圍一圈都是肖之況的手下哄笑起來，肖大將軍反應過來看了一眼身邊累的慘兮兮的娘子，放慢了步伐。

程璐璐人生第一次結婚，心撲通撲通地跳著，被人握在手心裡的，她有些抑製不住的嘴角上揚，雖然這個身體不良於行，一步一栽，但似乎身邊的那個人並沒有嫌棄，而是在察覺到了之後將她攥的更緊了些。

帕子紅紅的看不清外麵，程璐璐憑著模糊的感覺跟著肖之況停了下來，在主桌前站定。

好像肖之況父母皆為將，征戰沙場，基本沒怎麼管到他就英年早逝了，桌上隻有兩個牌位，也省了敬茶的步驟。

司儀清清嗓子，高聲唱念：“一拜天地，天佑夫妻和美，結發不離，多子多福。”

身邊人牽著她的手，緩緩跪下，向著喜燭的方向長叩首。

“二拜高堂，親父母睦三房，內外兼修，來日方長。”

“夫妻對拜，”肖之況牽著她的手麵對麵跪下，她能感覺到對方看向她的視線，她能感覺到自己頭上細細碎碎的金飾隨著動作搖擺，窸窸窣窣地應和著司儀的唱詞。

“一拜此生同心同德，”她的頭冠和肖之況的輕輕磕碰在一起，惹得賓客一陣哄笑，他好像也低低的笑了。

“二拜此情與天不老，”她微微縮小了彎腰的弧度，低下頭的那一刻，前世今生好像重疊在一起，人來人往，嬉笑怒罵，沒頭沒尾的一輩子在抬起頭的那一刻煙消雲散。

“三拜夫妻白頭偕老。”她彎下腰，紅綢的另一端握在她在這個陌生時代要托付終身的人。

多麼像一場夢。

跟著主持的步驟，一套做下來也是很累的，不過很明顯肖之況更累，這位大將軍還要去敬酒，程璐璐就這麼呆呆地坐在床邊，等著肖之況回來。

大概兩個時辰左右，天完全黑了，大家鬨得差不多了，將軍府也亮起了燈籠，門口一陣散亂的腳步聲，肖之況幾個副將把他架進來，叫了嫂子，就退了出去。

肖之況一下砸過來，她一個瘸子差點直接跟大地親密接觸，她抱住搖搖欲墜的肖之況，後者周身縈繞的酒氣還未散，留著一絲清明，順著程璐璐的幫扶走到了床邊，她原本以為他大概是會乖乖睡覺，沒想到一雙手直接把她摁坐在床邊。

程璐璐一愣，眼前人又窸窸窣窣地去摸桌子上的秤杆，常年把著弓箭的手穩穩地挑起了她的蓋頭。

這也是她第一次看見這個任務對象。

濃眉之間是慢慢的正氣凜然，此刻醉眼朦朧也隻是多了一分孩子式的天真，固執的倒了交杯酒，撒了一半出去也還要跟她交臂喝完。

認真地做完這一切，才心滿意足地直接栽在了床上，儼然已經進入無意識模式。

程璐璐哭笑不得，把人好好的翻了個麵兒，整理好衣服，送進床裡麵，吹了喜燭，自己也躺下。

卻是睡不著的。

現實裡，她戀愛都沒談過，如今直接和一個雄性生物同床共枕，真的是進度太快。

程璐璐伸出手，摸了摸身邊人的眉眼。皮膚帶著邊疆風沙磨出來的粗礪，睡著了也還是呼吸沉重，一下一下騷動著她的心。

她湊近了一點，又飛速扭了回去，捧著臉長歎。

啊，這可如何是好。

程璐璐這麼想著，也睡了過去。

兩個人睡覺最大的不同就是暖和了許多，她原本就是畏寒又不愛電熱毯，她丞相府也沒有那麼好的待遇，進了將軍府這種全是大老爺們兒的場所，就更不要想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肖大將軍火力旺，從程璐璐早上睜眼發現自己已經整個人貼在了肖之況身上就能看出來了。

彼時肖之況已經醒過了，正在經曆宿醉頭疼和不知道怎麼處理被娘子手腳纏住的頭疼。

看見程璐璐睜了眼之後迅速縮回手腳，如釋重負又突然開始經曆一種尷尬和緊張混雜的感情。

跟一個見都沒見過的小娘子睡了一晚上。

並且以後就是自己的妻了。

肖大將軍很沒骨氣地臉紅了，想起身下床，又礙於程璐璐在外側，想出去肯定得跨過她。

好在程璐璐及時反應過來，坐了起來，肖之況也迅速翻身起來，匆忙收拾了一下，就出去了。程璐璐也緩了緩，穿衣洗漱。

一會兒一個小廝敲門，叫夫人去正廳吃早飯。

程璐璐應了一聲，挑了件不打眼的外衫，噠噠噠噠杵著自己的檀木手杖走到正廳，就看見肖之況已經坐下，身上是普普通通的一件對襟，愣是讓穿慣了鐵甲的大將軍穿出了違和感。院子裡冷冷清清沒幾個人，桌子上就幾碟小菜和粥，看著挺貧寒的。

她在肖之況對麵坐下，他這才有機會好好看看自己的夫人。

怎麼說。

挺普通的？

[宿主，他覺得你長得挺普通的]係統小聲逼逼。

[嘶——]昨天才對著鏡子驚歎程大小姐美貌的程璐璐感到壓力。

安安靜靜吃完早飯，中途隻有程璐璐圍笑著給肖之況夾了一筷子雪菜絲兒，然後肖之況點頭回了一個豆沙包。

總體來說還是很和諧的。

肖之況有婚假，也不用上朝，沒什麼事乾，鑽進書房沒出來，程璐璐也蹲在房間裡跟著係統熟悉情況，整理技能。

午飯肖大將軍直接叫人送進書房的，程璐璐也是鬆了一口氣。

這麼不鹹不淡的一天過去。

終於，又到了不得不同床共枕的時刻。

不一樣的是，今夜，兩個人，都是清醒的。

尷尬的感覺溢出屏幕。

就在程璐璐猶豫的時候，肖之況已經摸到床邊坐了下來。

看著她低頭坐著猶猶豫豫的樣子，肖之況居然笑了起來。

大將軍笑著，率先躺倒在床裡麵，拍了拍床沿，程璐璐僵著沒動，就聽見肖之況翻了個身，麵對程璐璐，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認真地看著她，問道：“你在家中排行幾何？”

“……妾是嫡長女。”程璐璐摸不清頭腦，老老實實地回答。

“哦，可有兄弟姐妹？”

“隻有一個弟弟。”想到那可憐的好感度，程璐璐歎了一口氣，“就是長大了，跟我不親了。”

“男孩子，血氣方剛的年紀，還跟姑娘廝混在一起才不像話。”肖之況表示讚賞。

“是啊，之前被扔去軍營之後，每每回來都板著一張臉，小時候多可愛啊，笑嘻嘻地跟著我叫長娣……”程璐璐避著那些說不得的內容，摸索著躺下，借著原主的回憶，說著說著自己都有些難受。

想必那妝奩裡的護身符，就是原主自己去求給程奕光的，隻是……隻是種種原因，沒能親手交給他。

她摸著心臟的位置，那裡曾經跳動著另一個靈魂。

過剛易折。

你失去的，現在，我來幫你找回來。

一夜好眠。

肖之況雖然放婚假，也沒閒著，一大清早就窩在書房裡麵處理公文，程璐璐吃完早飯，接過丫鬟要端去書房的糕點茶水，推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