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把他拖出去打死!”酒店大廳中,一個穿著雍容華貴的胖女人狠狠瞪著被趕出門外的何遠兮,命令保鏢奪走他手中的鑽石項鏈。
門口的禮儀小姐上前一步,想要將何遠兮從地上扶起,卻被胖女人一記眼刀嚇到把手縮了回去。
“小姐,打死這…不太好吧。”保鏢小聲詢問著,當然,他關心的自然是自己會不會承擔法律責任。
“……” 女人沉默半秒,隨後抱起手臂冷笑幾聲,“那就打殘,打廢!反正是隻流浪狗,死了也不會有人在意。收了本小姐的東西還敢把我推下床,要是受了傷用你一條狗命都不夠賠的!”
保鏢們點頭哈腰地附和,大堂經理聞聲趕來,老練的洞察力瞬間就看出兩方的身價差距,便也將矛頭指向何遠兮,讓保鏢把這臭乞丐拖遠些。
女人看著何遠兮被帶出視線之外,滿臉驕傲地拎起項鏈向保鏢展示:“這可是葉夫人專門從歐洲帶回來送給我的粉鑽項鏈,嘖嘖嘖,隻不過剛剛被臟狗弄臟了呢。”
“葉夫人?小姐的牌友?”一個不起眼的小弟好奇地抬起頭,聲音伴隨著和項鏈不沾邊的問題驀然響起。
聽到這句話,鐘伊人眼神閃躲,咳嗽了兩下立馬將話題收住:“蠢人屁事多,不該問的彆問!”
這是陳二狗死後的第四年。
何遠兮拿走他生前積攢的那些零零碎碎的二十幾塊錢,坐上通往省城的大巴車。他不需要座位,站著、或者蹲著就好,反正他常年如此。司機覺得這小乞丐可憐,隻收他手裡頭的一點錢就允許他上了車。
車上沒有人願意挨著他,他走到哪裡,哪裡就變得如垃圾場一般臭烘烘的,何遠兮便憑借這個“優勢”得到了靠向車窗的一排座位。他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寧可擠在一起,也不願意靠近自己。
何遠兮有些沾沾自喜,他歪頭輕輕抵著窗戶,用餘光欣賞沿途風景。
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大部分人急著去省城,不想浪費時間和司機起衝突,他們早就把這個“垃圾桶”趕下車了。
大巴車經過坑坑窪窪的道路,車窗上下抖動著,就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一樣。但何遠兮不在乎,因為他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多風景,從來沒有真正乘坐過這種名為“車”的東西。
他的交通工具從來都隻有這一雙破鞋。
世界真大啊。
何遠兮內心感慨,他麵無表情的臉上有了幾絲觸動,眼底是鮮活而跳躍著的光芒。世界是馬三教會他的一個詞語,馬三說,世界很大很大,大到能夠包容形形色色的人,能夠接納各種各樣的故事。他說,應該去外邊兒看看了,看看這個絢麗的世界。
他曾見到過那些叫火車、飛機的“鋼鐵怪物”,那些怪物從來不傷害誰,更厲害的是,它們能夠載著人們去更遠的地方。
聽著馬三誇大其詞地描繪著,何遠兮豔羨不已,於是下定決心後踏上了漂泊旅程。
臨走前。馬三取下老花鏡,一手拄著拐杖,另一隻手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注視何遠兮的背影,直到他逐漸模糊。
“小活啊,如果在省城待不下去…就回來橋墩桑罷,這裡是你滴老家。那時候啊…我要是還活著,就請你恰糖哈。”
這是何遠兮離開時聽到馬三說的最後一句話,他停下腳步抬頭望向天空,似乎在和兩位老人做最後的道彆。
何遠兮回憶著馬三那句讓他覺得莫名安心的話,在照射進來的陽光溫柔的撫摸下昏昏欲睡。耳畔原本熙攘的人聲也逐漸隱去,歸於一片寂靜中,隻聽得見大巴車轟隆作響的發動機和過坎兒聲。
世界真美好啊。
我還想去看看呢……
何遠兮倒在垃圾桶旁,雙手緊緊護住頭暫時還能保持清醒,卻難忍對方拳打腳踢所帶來的痛苦。下雨了,他不肯出聲,痛苦的低鳴淹沒在雨聲中,他也不會哭,雨便替他哭。而他能做的,隻有默默忍受眾人的謾罵和暴行。
曾經那幾年貧瘠的美好,陳二狗靜靜閉著眼睛的樣子,馬三在他離開時說的話,還有第一次坐大巴車看到的風景。像是一道道走馬燈,讓何遠兮明白,自己或許要死了。
二狗死的時候,也看到了這些嗎。
何遠兮不再掙紮著去嘗試躲避攻擊,他學習陳二狗被病痛折磨時的樣子,緩緩閉上眼睛。漸漸的,那些謾罵、嘲笑,在他腦海裡變得忽遠忽近。
意識開始飄忽不定,可何遠兮的手裡卻還用力攥著一枚一塊錢硬幣,他的雙手不再護著頭塞進懷裡,將那枚硬幣保護起來,儘管泥濘打濕他的頭發、滲進鼻孔與流出的血液相融也毫不在意。似乎這才是他在灰暗世界裡活下去的希望。
要死了嗎。
何遠兮詢問自己。他的精神開始疲憊,眼皮也不受控製地往下塌,身體上除了握住硬幣的手指再沒有地方可以用力。這是他第二次清楚地體會到生命力正在流逝……
昏厥前幾秒,何遠兮感受到人群傳來躁動,隨之本該毆打在自己身上的拳腳也沒了動靜。
“你們在做什麼?!放開他!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