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現在是9:05分,龍成市的天空早已被黑夜吞襲,無數燈火在那一刻驟然亮起,如果在飛機上俯視著向下看,這將會是一場盛大的燈會。
“多少年了,龍成還是這麼漂亮。”男人坐在還算舒適的座椅上,扭頭看著雲層之下的城市自言自語。他的指尖輕輕敲打扶手,那根真到能夠以假亂真的食指戴著一枚銀色戒環,微弱地傳達震感。
男人停下動作轉動戒指,皺起眉目光片刻不離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他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同機艙裡大多數人一樣,奔波於事業中。難得有機會欣賞這座生養他的城市的全貌,男人似乎十分珍惜這片刻美好。
嘈雜的街道上聚集起人流,夜市與菜市場叫賣聲此起彼伏,人們提著嗓門使出渾身解數,爭奪今日的最後一波生意。
省局雖然位於市中心,屋內氛圍卻同外麵的喧嚷截然不同,各部門井然有序做著自己的事,隻能聽到幾聲輕言細語的交流,以及翻閱紙張時窸窣聲響。
燈光打在牆壁上,窗外天空的墨色顯得尤為突兀。路遙整理好資料走出檔案室,他來到一樓,經過值班室將半個身子探進去。
“小李,值班辛苦,我先走了奧。”
坐在值班室裡的是個年輕小夥,聽見這句話,他伸了懶腰打起精神,寫滿疲憊的臉將違心話襯得有些尷尬:“沒事兒路哥,不辛苦!回家注意安全!”
路遙眯眼衝他笑笑,提起傘推門而出——後勤部本不該是他待著的地方,隻是九年前那場意外給路遙留下了巨大的心理創傷,導致至今仍無法任職武警參與行動。但他卻總是固執地溜到檔案室,調查當年的那次掃黑行動,似乎在嘗試著彌補什麼。
或許是因為愧疚,又或許是因為鄭警官對他說的那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外麵世界不知什麼時候被雨水籠蓋,省城乾淨的道路上充斥著腥味撲鼻而來,嗆得路遙直皺眉。他不喜歡腥味,亦如不願見到人受傷。至於九年前的那件事,路遙不會原諒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他需要的是用時間來彌補,而並非遺忘。也正因如此,他的未來霧影重重之下卻又明朗起來,終點是如此清晰,路遙奔跑著、努力著,但都無濟於事。他始終跨不過那道坎。
一個握不穩槍的警察,如同一隻沒了翅膀的飛鳥。
路遙站在屋簷下打開傘,身後傳來魏向的聲音:“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放下那個案子。小路啊……以後的時間還很長,人要學會向前看。”
準備邁開的步伐停頓下來,路遙沒有回頭,他沉默半晌小聲地嘀咕,像是在問魏向,又像是在問自己:“當年,我們的行動為什麼會被對方了如指掌,到底是誰泄露了消息。魏局,這件事得有個答案,掃黑行動也要有個結果不是麼?”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件事我們不是沒有展開調查,但根本無從下手啊,就算有臥底,那也隻有在他下一次動手,一切才會有頭緒。”魏向無奈歎氣,在他看來,路遙就是個執拗的“釘子戶”。
“下一次動手?那下一次又要犧牲多少人?”路遙強壓著火氣抿嘴調整呼吸,握傘的手卻又用力了幾分,“這麼被動是不行的魏局。”
路遙很清楚,九年前那一次掃黑行動無疑是成功的,攻破犯罪集團老巢、繳獲了無數走私武器以及毒品、抓住主乾骨兩名,幾乎是將這株毒苗連根拔起。
省局上下為勝利歡呼喝彩,而表現最為突出的路遙則收貨了無數榮譽,大家把他視為英雄。
而他們的英雄,卻再也握不住槍。
臥底的這一猜測,上頭回應的雖然是“徹查到底”,但在調查過程中敷衍的態度顯而易見。人們都隻看到了結果是好的,卻很少在意過程,在意押送犯人上車的同時又有多少人永遠下了車。
“……我們確實保護了普通民眾的人身安全,但那些犧牲的同誌們,他們也是普通人,他們也有自己的人生,也想活下去。僅僅因為計劃的泄露白白死了這麼多本該擁有未來的人,這說明我們一開始就沒有儘到責任,如果再小心一點,再周到一點,或許就可以避免這場悲劇的發生。”
“路遙,容易被感情操控是你最大的缺點。這個臥底,有也得留著,放長線,釣大魚。”魏向留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轉身進屋再無下文。
路遙便隻聽見風聲在耳邊呼嘯。
夜晚氣溫驟降,冰涼的雨飄在臉上帶來寒意,路遙緊了緊單薄的風衣外套,邁開步伐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昏燈照映出他修長身影在逐漸猛烈的雨勢中斑駁,而後被夜色吞沒。
轉入後勤部,路遙的生活閒散下來,麵上卻是比以前更瘦了些,略有些消瘦的側頰顯得顴骨微高,盯了近三小時的宗卷讓他眼中多了幾分疲憊。但腰板仍舊挺得筆直,身上這件傲然於風雨中筆挺的黑色長風衣,倒是很符合他的氣質。
路遙尋著家的方向走得心無旁騖——他的生活一向井井有條,做任何事都有明確的目標和充分理由,而並非漫無目的地亂打亂撞。
這就是路遙,一個固執的、永遠將他人放在第一位的、普通千萬人民警察裡的其中之一。
那段蒼白記憶贈予了路遙不斷燃燒生命的理由,也將他的人生殘忍囚禁在牢籠中。
一個人的時候,路遙會收起他令人安心的笑容,就像現在這樣。正當他被回憶牽走思緒,路過的一處垃圾桶後傳出動靜吸引了他的注意。
“咦?”
「tw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