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就不哭了,他一直都知道眼淚是沒有用的,等校醫唏噓感慨完,許之庭也剛好睜開眼,其實他早就醒了,從校醫開始說自己的故事就醒了,他聽得太多了,沒有人經曆過他的生活,他隻是眾人茶餘飯飽後的感歎,沒有人知道這十多年自己是怎麼過來的,連喝杯熱水都要靠施舍,醫生告訴他隻有讀書才能改變他的命運,幾個爺爺深信不疑,他小的時候在路燈下溫書,流浪狗和爺爺會陪伴他,後來狗和幾個爺爺都走了,他不知道人生有什麼意義,是醫生告訴他,“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將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他信了。
他當做上天對他的考驗,他覺得他的人生以後一定要千姿百態,自己要驕陽萬裡,看到文毅的第一眼他才知道什麼叫猶如天塹,醫生從小就告訴他,身體上的貧窮才是窮,精神上的富足才是真正的富,所以他自卑但不嫉妒,怯懦但不猶豫,就這一眼他第一次開始怨天尤人,怨恨自己為什麼是被幾個拾荒老人撿到的,為什麼隻有自己要經曆這些苦難,為什麼有人生下來就高人一等,為什麼啊,許之庭在心裡呐喊,臉上沒有表現出來。
文毅看到許之庭醒了有點開心,少年人的他還沒有長大後的氣場,攬住他的肩膀,問他要不要一起吃個飯,許之庭這才反應過來,他不想去的,文毅太耀眼了,身上洋溢著青春的氣息,不像自己,有一股洗不掉的鐵鏽味,黏在身體裡,黏在他的脊背上,讓他在文毅麵前直不起腰,可是太陽太溫暖了,他想起冬天在路燈下凍得僵硬的手指,翻書的時候用嘴咬著翻過去的時候,太冷了,他冷怕了,他要靠近太陽。
他點頭,聽到自己心臟砰砰跳的聲音,快要跳出喉嚨了,文毅轉身向前走去,覺得自己走得慢了,還伸手拉了自己,許之庭裝作不經意的繞了繞文毅的掌心,掌心裡沒有皸裂開口的傷痕,沒有常年累月做事的粗糙,是溫暖寬厚輕軟的掌心,這是許之庭第一眼看到文毅的背影,此後他無怨無悔的看了十六年。
許之庭之後跟很多領導高管在不同的高檔場所,吃過數不清的飯,唯有那頓飯刻在了他腦海裡,他坐在寬闊明亮的飯店,像賣火柴的小女孩最後臨死前的幻想一樣,桌上是他透過彆人的窗戶看到電視裡才有過的飯菜,他局促不安,他不敢伸手,不敢高聲呼喊,怕這個場景隻是個幻影泡沫,是文毅看他這個樣子,沒有嘲笑也沒有安慰,隻是給他盛了一碗湯,告訴他小心燙,慢點喝。
許之庭低頭喝湯,眼淚不自覺的留下,文毅淡淡的看著他,說:“我們家男孩子都是不流眼淚的。”說完抵過一張紙巾過來。用紙巾擦眼淚是許之庭過去十七年裡從來沒想過的事情,他記得當時的文毅還說:“不要認命,要和命運做抗爭。”他勇敢的問到了文毅的電話,在飯後他回到宿舍,拿出幾個爺爺留給他的錢,再一次數了起來,他在心裡和自己說:爺爺,我要去擁抱自己的太陽了。他拿出錢,去買了一個最便宜的手機,隻能用來打電話發短信的那種。
他和文毅交流心得,絞儘腦汁的和文毅尋找話題,一個月的話費居然要幾百塊錢,他憂心忡忡的和文毅說,惹得文毅哈哈大笑,第二天就給了他一個手機,上麵有□□,有電話號碼,有網絡,他的□□號至今的置頂和特彆關心還是文毅,是文毅告訴他走路不要低頭,看人不要飄忽,眼神要堅定,背脊要挺直,不要怨天尤人,不要畏畏縮縮,也是那段時間才結實的劉明敏,那段時間的自己才知道,原來人是可以擁有朋友的,朋友是不會看不起自己的,許之庭那段時間覺得之前的苦楚都是為了遇見文毅的,他癡迷的跟著文毅,即使彆人在背後說他是哈巴狗也絲毫不在意。
高二那年太快樂了,文毅會在他一個人不敢睡覺的時候跟他開一整晚的電話不掛斷,會時不時帶他去嘗試新事物,奶茶、電影、小吃......後來他偶爾去醫生家吃飯,飯桌上也沒有人陰陽怪氣了,醫生的家裡人會誇他陽光開朗了,也會有人說他帥氣,他自己知道宛若新生,是文毅給了自己另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