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暹開了大半天的車,早早就歇下了。
他真的很愛護那頭秀發,睡覺都不肯壓著,要把它們捋順側鋪在枕頭上,就像小時候看的長發公主那樣,祁一桐回想自己以前也是這樣睡覺的嗎?她已經很久沒有留過長發了,自從剪了短發,永遠都度不過續發的尷尬期。
他大概是真的累了,呼吸綿長而沉穩,沒了那隻桃花琥珀眼,哪怕在熟睡中棱角也顯得鋒利,儘管矛盾的中和了男性與女性特質,但無疑這是一個頂“漂亮”的人。
祁一桐沒再多看,調暗燈光,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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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在那姆時,她持續的感受著一種高燒般的快樂,間或起伏一些對未知情感的惶恐,那麼越靠近那座神山,她便越寧靜,不僅是因為她有了某種不可言明的底氣,還因為置身於廣闊的大自然中。
他們一路向西北,沿途還看到了幾座雪山的身影,從群山的夾角中驚鴻一瞥,沒有那麼巍峨,但已令她神往。
他們到達白塔頂的時候是下午六點左右,駛過埡口,一路盤旋而上,視線所及的地方已經沒有任何遮擋,被一望無垠的蒼穹和雲層籠罩的時候,世間的一切,仿佛都變得很輕很輕。
那座神山,就在眼前了。
祁一桐無法用任何言語去描述它的美。
它遙遠而沉默,長久的屹立在那兒,蓬鬆的積雪不能完全覆蓋住山石的紋理,顯露出它堅硬的本質,威嚴又神聖。
觀景台上修建了十三座五人左右高的白塔,和卡瓦十三峰遙遙對望,風霜相依。
台外係著層層疊疊的經幡,在風的吹拂中,日複一日的重複著虔誠的祈福,連綿的雪層和山間的雲層也變作兩條潔白的哈達,在日與月的更迭裡,成為信仰的一部分。
觀景台就建在路邊,但不足以停下他們的房車,最終他們駐紮在觀景台下的一處山道上,依靠著一棵高大的樹,從這裡望去,能看到山腳下的白塔村和途徑此地的瀾滄峽穀。
和巋巍的雪山相比,那些矮小平直的房子變成了零散的白色小方格,一兩家燒火做飯的炊煙嫋嫋升起,為曠野帶來些許生氣。
祁一桐從過了埡口就陷入無言的振蕩中,回過神來楊暹已經把房車停好,支開了側麵的遮陽棚,兩隻軟椅和一個小桌架安安穩穩的躲在棚下。
他拿著洗好的餐具從車後麵轉出來的時候,就正好撞進祁一桐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對此楊暹已經見慣不怪了。
晚上他們簡單的吃了一些速食,在觀景台後麵的幾家民宿商店買的,為了方便旅客,甚至有賣經幡和龍達紙的。
這一片的民宿數量很少,都是非常老舊的民房改建而成。
賣他們東西的民宿老板娘熱情邀請他們進去喝茶,屋裡掛著縣裡贈送的錦旗,上麵寫著“旅客放心之家”幾個字。
老板娘告訴他們大部分的遊客還是會選擇另一處觀景台,那裡離卡瓦雪山更近,並且毗鄰寺廟,每年的五月在那裡會舉行藏民的神山祭祀,自從神山祭祀納入國家級非遺之後,許多旅客為了感受宗教氛圍,紛紛紮堆前往。
“來咱們這兒的,多半都是像你們這樣的旅行家和攝影家,衝著拍雪山全貌來的。”老板娘見他們模樣俊俏,氣質獨特,又開著房車背著相機,以為他們又是哪家雜誌來采風的。
祁一桐沒好意思說自己隻是個門外漢,她自己的鏡頭焦段在日常拍攝中是夠用的,但是想要拍出好看的雪山是遠遠不足的,所以楊暹從他父親的設備箱裡借了點給她。
當時他用手機拍了一張設備箱,問她需要用什麼,裡麵是滿滿當當的各種鏡頭,好多祁一桐都叫不出名字,他家裡還有兩架無人機,如果祁一桐能開也可以借給她。
但最終他們隻是拿了一隻長焦鏡頭和一個腳架。
祁一桐想著回家之後找個什麼空當報個無人機駕駛班,把證考了,以免像現在這樣隻能看著眼饞,不過這件事也沒有讓她遺憾很久,畢竟對她而言拍出美麗的照片不是最重要的。
吃完晚飯,他們就坐在椅子上吹風,等待天邊的太陽慢慢落下來。
“它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嗯?”楊暹嘴巴都沒張,從喉嚨裡隨意的應了一聲——他總是這樣,對大部分人和事都興致缺缺,討厭一切重複低效的無用功,能用眼神手勢代替的就絕不開口。
“它在人們的照片裡,看起來是浪漫的,是溫柔的,於是我便這樣想象它。”
那些攝影作品裡,被氤氳的晚霞和火燒雲包圍的雪山,美而夢幻,就像她在機場遇見楊暹的那個丁香色的傍晚,是她對雲省這片土地的最初印象。
但當她真正坐在卡瓦雪山的對麵,在風吹枝椏獵獵作響的呼嘯裡,她發現不是的。
實際上的日落金山,浩瀚又孤寂,凜冽而粗糲,哪怕雲崖積雪被染上一片燦爛的橘紅,她也隻感到它的肅穆蒼涼。
楊暹聽出她的意思,山上的風把她一頭齊耳短發吹的亂糟糟的,看不清神色。
他不止一次的察覺到祁一桐身上悲觀主義的底色,如影隨形的跟著她,在某些時刻刺目地閃現。
什麼樣的環境才會成長出這樣的一個孩子?這一次,他開口問出了那個長久迷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