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回夜，連一絲月光也無。

“沈大人，照陛下的意思，是就地處斬呢，還是……”

“不必著急，沈某省得這其間分寸。”

“是。”

金吾衛得令退開。沈袖卿仰頭，祖父的臉映著耀目火光，輪廓分明。

熾風撲麵而來，滾熱的溫度幾欲迫人窒息。烈焰已將麵前這座宅邸吞了大半，墨黑夜空被這火海映作一片詭譎妖冶的深紅。她站在祖父身邊，耳中隻聽得劈劈啪啪的爆裂聲，混雜著女人和孩童的淒厲哭喊。

在這帝都城中，走水算不得新鮮事，若有哪家鳴鑼告警，坊間諸戶即刻便會趕去救火。然而獨這一回，坊間四鄰一片死寂，無人敢冒頭出門，連處理善後的城防司差役也不見蹤影。

她扭頭望向身後，十二名金吾衛手執長刀嚴陣以待。飾在他們雙肩的獸首愈見猙獰，金紅火光跳躍在刀鋒上，俱作森冷刺人的殺意。

兩隊金吾衛分列左右，眾星拱月般將她與祖父護在當中。她揚起頭來，定定瞧著祖父的側臉。祖父須發灰白，鷹眸中卻燃著熊熊光焰，一瞬不瞬地盯住地上跪伏著的男人。他雙手反綁，脖子上戴著木枷，腦袋被一名金吾衛死死摁住。

她也認得他。他曾是祖父的姻親，官至驃騎大將軍，彼時尊榮幾乎與三公比肩。

“蘇泰，你可知罪？”半晌，祖父緩緩開口。

地上這男人咧嘴冷笑：“沈嶽常，我蘇泰何罪之有？”

祖父亦是笑：“私製大印，偽造聖旨，私蓄兵甲，罪同謀逆。”

“罪同謀逆！罪同謀逆！哈哈哈哈哈……”蘇泰深吸一口氣，放開喉嚨，直笑得全身發顫。“我蘇家世代佐佑天子，忠心不二，日月可鑒！想不到如今我一門忠烈，竟要枉擔這大逆之罪，果真是老天無眼啊……”

話音未落，金吾衛的拳頭狠狠砸下。她咬唇側頭，閉上眼不忍再看，隻耳中傳來的鈍重聲響，便足以令她今夜不得安眠。

“袖卿，你好好看著。”祖父攬住她的細瘦肩膀，“這就是背叛者的下場。”

她仍不敢轉回頭來，隻覺有什麼東西在劇烈撞擊著耳膜。

蘇泰身後，合府女眷哭作一片，如天之將傾：“老爺！老爺啊！……”

再往後，便是燒成泱泱火海的蘇府。

“哈哈哈哈，背叛者？”蘇泰啐了口血，勉力撐起身子來：“沈嶽常，你還有沒有良心？究竟是誰背叛了誰，你心知肚明！哈，以為與我蘇家聯姻就能嫁禍於我們？我告訴你，做夢！我家念玖，死也不會娶姓沈的賤人！”

她，沈袖卿，四歲那年由祖父做主與蘇家聯姻。若無意外，十二年後她將嫁給蘇家四少蘇念玖，成為蘇家的媳婦，共譜一段天作之合的佳話。

然而她並未想到，聯姻，隻是祖父鏟除蘇家的第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