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公子的這雙眼,生得著實有趣。人說戲子表裡不一,素常當以麵具示人,若真是如此,那這位雁公子……莫非是入戲過頭了?
思忖間,台上的雁公子業已收回視線,繼續唱了下去。
明鶯悄眼瞄著沈袖卿的表情,見她菱唇輕抿,非喜非怒,心裡一時也沒了底,嘴上就試探著問了句:“……這雁公子,沈小姐覺著如何?”
不料沈袖卿一臉漠然:“什麼如何?”
明鶯胸中一涼,忙笑著解釋:“大家都說雁公子‘無人能出其右’,可這兒聽戲的也並非都是行家,沈小姐既是聽得懂吳音的……”
話音未落,樓下突然傳來女人的尖叫,緊接著是男人粗著嗓子開罵。沈袖卿與明鶯相視一愣,明鶯立即起身:“沈小姐在這兒稍候片刻,婢子去瞧瞧出了什麼事。”
不待沈袖卿應聲,明鶯便徑自推門出去了。
樓下已然亂成一鍋粥,沈袖卿撇了撇嘴,放下蒲扇喝茶。茶盅尚有些燙手,隔著眼前的淺薄霧氣,她不自覺向那台上之人瞟去。
琴聲早已被一堂由來不明的怒罵淹沒,雁公子卻不為所動,唱念做打無半分含糊,踩著幾不可聞的鼓點往下演。沈袖卿略微俯身向外看去,卻見幾名腰粗膀圓的大漢推搡著往堂中來,一路連掀了數張桌椅,煙茶瓜果嘩啦啦灑了滿地。
動靜著實太大,這下,連雁公子也不唱了。
沈袖卿回頭看看門口,明鶯還未返回。樓梯上的腳步聲鈍重且雜亂,一下下仿佛踱在心口,叫人連呼吸也一並抖了起來。
她伸手探入袖籠內。待指尖碰到被捂得溫熱的短匕刀鞘後,她才勉強舒了口氣。
“閒雜人等都出去都出去!今天這天茗齋和鳳蘭班,哥幾個包下了!”為首的一個黑衣壯漢揮手大喝。
丁老板躲閃不及,很快被推去幾個大漢跟前。這個時候,明鶯也推門進來了。
不僅是明鶯……她身後還跟著兩個虯髯黑麵的男人,其中一人拎小雞似的捉著明鶯的脖領,幾乎要將她那件罩衫扯裂了去。她動彈不得,隻能死死扣住男人的手腕,麵色慘白如紙。
沈袖卿驟然心驚,退後一步。小腿抵住護欄的同時,兩根手指也搭上了袖籠內的短匕。
那黑麵男人見沈袖卿一個弱女子,模樣也生得白淨,遂露出猥瑣的笑來:“喲,小娘子這模樣身段的挺不錯啊,挺合大爺胃口……”
明鶯用力掙了兩下,不料被黑麵男人反剪了雙手,口中忍不住一記痛呼。
沈袖卿冷眼睨著他:“你們隻是要包下樓子看戲,何必動手?”
“沈小姐莫要同他們講道理,這群流氓從來就無理可言!”明鶯的嗓音中拖著哭腔。
沈袖卿暗自握緊了刀柄。
那黑麵男人惡笑起來:“不錯,我們從來不講理,小娘子不如省些氣力,陪大爺看看戲聽聽小曲什麼的,哈哈哈哈!……”
沈袖卿眼角的餘光向樓下掃去,丁老板已被大漢們拖拽著掃地出門,而台上的戲子與樂師們也不知去向了。
思忖片刻,她蹙眉正目,不避不閃地對上那黑麵男人:“放我們走,多少銀兩你們開口。”說著,她自腰間取下一枚白玉令牌,咚地丟在那人腳邊。“拿著這令牌去大徵任一間同福銀號,要取多少,無人敢阻攔你。”
黑麵男人明顯地遲疑了。他看看沈袖卿,看看明鶯,再看看腳邊的令牌。
最後,他鬆開明鶯,拾起那枚令牌納入懷中。
明鶯立馬跑來沈袖卿身邊,將她護在身後。
沈袖卿正要鬆口氣,卻見這黑麵男人露出更淫邪的笑臉:“大爺可沒答應放你們走啊。”
“好處既已到手,為何還不放我們離開?”明鶯煞白著臉與那人爭辯。
不都說了麼,與強盜還有何道理可言?沈袖卿搖搖頭,手裡的短匕握得更緊了。
黑麵男人收妥了令牌,捋起袖管向兩個姑娘靠近:“不怕不怕,大爺不會動粗的,哈哈哈……”
明鶯護著沈袖卿欲再退,不料身後已是絕路。下一瞬,那黑麵男人衝著二人猛撲過來,沈袖卿將明鶯霍地推開,自己往左側躲去——
喀嚓。
沈袖卿隻覺背後的阻力忽而卸去,身子不受控製地向後仰倒,心頭頓時如被冰雪。
竟是護欄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