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
天和元年六月,持續了整整半個月的大雨衝垮了順安河堤,摧毀房屋上千座,流民上萬。
八月,天子上太安寺祈福,於佛祖麵前發願,願持齋守正三年,以息天怒。
天和四年,守正期滿,陳太後多次以後宮空虛綿延子嗣為由催促天子選秀,被駁回。
次年,太後親自為帝選妃,為後宮添才子三人,貴嬪兩人,妃一人。
天和六年,惠妃有喜,晉皇後統領六宮。
每每想到此處,陳素胸口便會一抽一抽的發疼。她十五歲以陳家庶長女的身份入宮,至今已經五年,五年裡皇上對他愛護有加,未曾讓她受過半點委屈。
當初封後,姑母與父親原是不同意的,是皇上據理力爭,這才有了她如今的位置,母親也得封誥命,不用再在陳家仰人鼻息。
她原本也該感恩戴德,以報帝恩。可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半年前的一碗湯,直接將兩人的恩情斷了大半。
四年前的意外滑胎使她的身體落下了腰痛的病根,一到夜間便刺痛難忍,多年來久治不愈。
多年無後,姑母和父親也開始著急,年飯後直接就把小她五歲的妹妹陳瑾送入了宮。皇上本是不願的,是她親手端著那碗姑母特賜的湯,騙他喝了下去。
她是庶出,在家裡本就沒什麼地位,性格不爭不搶,很是隨和。現在想想,原來以前的隨和不過是還沒遇到自己想要的吧。
她不知道承澤殿閉宮的那三日自己是怎麼過的,病了一場,醒來後才知道陳瑾晉為貴妃,皇上來看過她一次,陪她到半夜,卻什麼話都沒說。
後來雖然冰釋前嫌,但她知道,他們之間始終隔著一根刺。
“娘娘,娘娘?”丫鬟淩香拿著一支步搖和一支鳳釵在她眼前晃。
身後的文菀一邊梳著頭發,一邊打趣道:“娘娘又發呆了。”
陳素醒神,看到銅鏡中自己發髻上彆了很多珠花,一時有些不適應,“太多了。”
“多嗎?”淩香重新端詳了一遍,反駁道:“不多。後宮那些娘娘不得聖寵,還不是彆著珠花釵環在皇上眼前晃。同她們一比,娘娘這不算什麼,是吧?”
文菀微微一笑,扯動臉上的傷,停頓了一下,“是啊,娘娘不喜釵環,可今日特殊,自然得好好打扮。”
文菀臉上的傷惹得淩香心中不平,憤憤說道:“照我說,娘娘便該日日如此打扮,將那些惡毒的人比下去。”
“不可胡言”陳素歉意的轉身看著文菀,“還疼嗎?”
文菀笑著搖搖頭,“不疼了。”
陳瑾是嫡係所出,父親母親對她很是寵愛,有求必應,所以自小性格跋扈。陳素深知她的脾氣,在家時也是處處避她鋒芒。
如今在宮中,陳瑾是貴妃,地位比陳素低了一截,本就不滿,又身懷有孕,更加不將這個平日不放在眼裡的姐姐當回事。起先也不過閒來無事刺幾句,昨日竟然直接越製處置皇後的貼身丫鬟。
淩香見氣氛有些低迷,岔開道:“那娘娘究竟是想彆步搖還是鳳釵?”
陳素將兩隻金釵接了過來,重新放回盒中,又自顧的取下發間珠花,“我不愛飾這些。現正三月,昨日見園中月季花就要開了。”
“明白。”淩香會意,跟文菀交換了一下眼神就跑了出去。
陳素有些疲憊,單手撐著額頭。
文苑放下梳子,輕聲問道:“娘娘不舒服?可要傳太醫?”
陳素道:“昨夜沒睡好,不用傳太醫。”
文菀將她的頭扶正,靠在自己身上,抬手輕按,“娘娘停藥半年沒睡過一個好覺,如今有了小皇子,更加不好睡。就該早些告訴皇上,讓他多疼惜娘娘一些。”
陳素將手搭在腹部,感受著肚子裡那個不到兩個月的小生命,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隻要他好,一切就都是好的。”
半年前,姑母就為陳瑾入宮一事來探過她的口風,她就猜到如今的結局。所以也詢問過太醫,太醫說她身體不好,又一直在服用止痛的藥,所以不能生育。即便停藥,由於身體原因也很有可能懷不上。但她還是得償所願,也算是求仁得仁。
文苑的手法很好,舒緩了她的疲憊,剛要睡著就被淩香咋咋呼呼的聲音吵醒。
淩香手中抓著把月季,跑得氣喘籲籲,額頭上也蒙上了一層細密的汗珠,禮都沒來得及行,急匆匆說道:“娘娘不好啦!皇上今日出了議事閣作彆太後之後,領著王喜直接去了太醫院,親手熬了一劑湯藥,正往雎寧宮趕呢!”
陳素聽完隻覺得有些失落,原來皇上竟疼惜妹妹到親自為她熬藥的地步。
淩香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喘得更加厲害,見陳素沒什麼反應,焦急的補充道:“那副藥是——紅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