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被暖有情人好合,心意冷張承良離京 ……(1 / 2)

百年為期 夜語無情 4124 字 10個月前

夜色如墨,微雪天氣,西洋電燈放射著溫暖而柔和的光芒,屋內燈火通明。

光緒十五年,北京城裡已有了第一盞電燈,電燈專為慈禧太後享用而設,但當時對電燈尚有顧忌,並沒有安裝在寢宮儀鑾殿內,而是安裝在儀鑾殿的西圍牆外。兩代敬親王都不是迂腐的人,唐小婉入府時,府內已安裝了電燈,十多年過去早就習以為常。

半個世紀後,當衣服破舊卻沒有替換的,在昏黃的煤油燈下,用碎布在上麵縫出一朵小花時,唐小婉追憶曆儘波折的前半生,才明白今時今日的煩惱與憂愁,原算不得什麼。

“咚——咚!咚!咚!”一慢三快,已是四更天了。天貝勒、冬月和冬兒三人,仍興致勃勃地談笑著,一致說庚戌年是多事之秋,期盼著辛亥年能天下太平,遇見些好事兒。

冬兒是黃連中也能品出些甜味兒的性格,直說:“一定會的,今年沒三十兒,是老天爺看咱們太苦了,讓咱們少遭一天罪。”將冬月逗得前仰後合,卻難得地寬容,沒有聲討她,也沒多解釋什麼。

倒是天貝勒談起一則不太好的事——東北發生鼠疫。

“具體情形京裡的報紙沒刊登,倒是奉天出版的《盛京時報》上有幾則短訊。眾說紛紜,人心惶惶。有人說是從俄境逃回的礦工帶回來的鼠疫,也有人說是被俄國人趕回來的伐木工帶回來的,總之和俄國人脫不了乾係。據說已經死了幾萬人了,上海、天津……關內許多地方,北京好像也有病例。前些日子,外務部右丞施肇基收到了俄日兩國的照會,以咱們無力控製疫情為名,要求獨立主持北滿防疫事宜。真正地無恥!欺負人到家了!”天貝勒憤慨地說。

良久的沉默後,三人又扯了些閒篇兒。每一年都是各府的貝勒“出彩”的事兒多。

誰家的貝勒桌子上放把槍,不高興就開兩槍,房頂打出大窟窿;哪個貝勒胡作非為,喝會兒茶的功夫,看上鄰座一個妖冶的婦人,光天化日搶了回去,細論起輩分來,還是他姑姑;又是哪個貝勒被迫娶了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姐,新婚夜,撲到表姐懷中,哭訴道:“表姐我會一直敬重你的,可是你看,我有多為難啊!”……

自家的小十三前幾日和一個太監惱了,那太監摸著小十三的的脊背肉,問“下雨不下?”小十三沒聽懂。那太監又呼他為“王八”,這可把小十三惹惱了,小小地孩童抖起威風來也很有些架勢,卻不知王府規矩雖嚴,太監們卻可以隨時以開玩笑的形式,呼阿哥為“王八”。叫的人不算犯上,聽得人也一笑了之。

大家都理解,府裡沒有與小十三年齡相近的男孩,他不知這傳統也有情可原,隻是不明白這樣的玩笑起於何時?因何而起?又怎麼會被允許?

說到肅親王府大福晉房裡的一個貝勒因為打牌時偷了兄弟的牌這點小事兒被趕出府時,“肅親王說‘府裡不能留這麼沒德行的人’”天貝勒惟妙惟肖地模仿道,繼而很是讚揚了一番肅親王善耆,評價他是個極開明、有見地的人。

“讚成立憲運動,赦免汪精衛……東安市場、第一所女校、第一家電車公司、第一所公共廁所、第一所警察學校均出自肅親王的建議……”滔滔不絕,例證翔實,讓人一時難以將之與個子矮小、其貌不揚的肅親王對上號,不禁感慨,“人不可貌相。”

說來也奇怪,天貝勒是討厭日本人的,卻極推崇喜歡和日本人結交的肅親王。受他的影響吧,天貝勒也有幾個浪人朋友。唐小婉因此擔憂極了,覺得他們是些怪異、浪蕩、不守規矩的人,親眼見過一個浪人在席間,脫下襪子扔到身後,就更怕他們帶壞了天貝勒。

“恭王府的房子,豫王府的牆,肅王府的銀子用鬥量。”冬月也趕緊湊熱鬨。

“傳說當年由於銀子太多,怕銀子發黴,每年肅王府都要曬銀子。肅王悠閒地坐在屋子裡喝茶,對管家說:‘去,查查,銀子少沒少。’管家出去點點,回報說:‘沒少’。肅王點點頭:‘再曬。’ 第二天,肅王又對管家說:‘去,查查銀子少沒少。’管家又出去點點,回報:‘沒少。’肅王再點點頭:‘再曬。’如是幾番,管家領悟過來,帶著幾個管事的,一人撮了一簸箕銀子帶回家去,回頭稟報:‘銀子少了。’肅王點點頭:‘那收起來吧。’”

也不知是真是假,令人嗔目結舌、感慨萬分。

“那該是八國聯軍進北京之前的事情了。”天貝勒歎息,道。

細想也是,《辛醜條約》簽訂後,東交民巷被劃為“使館界”,昔日的肅親王府淪為日本使領館,肅親王不得不舉居家遷至南船板胡同,新宅子仍稱“肅親王府”,其規模卻不再是王府的規製了。

至此,天貝勒又將肅親王盛讚了一番,情緒過於激動,用詞也過於激越,難免給人不夠公允的感覺。正如天貝勒小時候是極喜歡阿瑪的,長大後卻發覺敬王爺沒有想象的那麼高大,甚至有些自私軟弱、優柔寡斷,就開始對他不滿了,而這份不滿也不見得是公允的。

千件事兒,萬句話,兜兜轉轉,總還是要回到“國弱之痛”。天災人禍,列強環伺,辛亥年的“太平盛世”,不過是拒絕認清現實的人們的奢望而已。在整個國家的榮辱興衰麵前,個人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總歸是小事兒,隻是置身在曆史之中,誰又長了前後眼呢,不過都是庸人,當局者迷罷了。

唐小婉小口地抿著酒盅裡的酒,目光不禁飄向窗外。自談到“廣州新軍起義”,她就有些心不在焉起來。那次起義不就是張承良的父親兩廣總督張耀宗主持鎮壓的麼?也正是因此張耀宗更加得了攝政王的賞識,越發受重視起來。

今兒下午張承良來了,如往年一般來送年貨。見到敬王爺,先行禮再請罪,說“父親不在京裡,廣州那邊又要亂,早早地回去了。”敬王爺馬上起身扶起他,誇他“成材了,虎父無犬子。”客氣的,好像不是從小看著張承良長大。這些唐小婉都是聽冬兒說的。冬兒在王府可算是“包打聽”一類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