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夜沒有離開多久就接到顧知野的傳令——守在宮殿,護著師尊。
離顧知野離開已經過了兩個月,在這兩個月裡臨夜經常挨罵,倒不是不周到,隻是有些觸碰到祁宴修的禁忌。
臨夜端來食盒時,那個愛發脾氣的仙尊不像平常那樣冷著一張臉。仙尊安安靜靜的站在宮殿的後院緩緩抬頭似乎在看著漫天飛雪,他伸出手,潔白的雪花落在掌心,漸漸融化成水。
明明什麼也看不見,可臨夜從仙尊身上看到了孤獨。
臨夜悄悄端著食盒放到圓石桌上,再將裡麵的菜擺好。取出筷子,盛一碗飯,而後臨夜道:“仙尊,用膳了。”
祁宴修卻是沒動,臨夜見他穿得單薄,立刻取來大氅為他披上。這舉動仿佛觸動了祁宴修深處的記憶,他睫毛微顫,最後略帶失落道:“不必了,我不冷。”
臨夜耿直道:“您若是身體抱恙,魔帝回來會責怪屬下的。”
祁宴修低著頭,看著掌心孤零零的雪花,悵然若失道:“臨夜,我想他了。”
“啊?”臨夜沒想到向來高傲的仙尊會用這樣的表情說出這樣直白的話。
他是誰?不言而喻,魔帝離開這裡已經兩個月,兩個月裡毫無音訊。仙尊一開始還會挑食、挑住處、罵人,漸漸的仙尊就像是失去了靈魂的玩偶,不再說話,常常望著一處發呆,甚至有時不吃飯。
“仙尊,魔帝會回來的,您多少吃點,您已經三天沒吃飯了,不然魔帝又該擔心了。”
習慣真的是一種很可怕的感覺,沒了顧知野在身邊總覺得處處都不好,無論做什麼都會想起他來,因而祁宴修說的想,是真的想他了。
祁宴修聞著味道就知道又是那些翻來覆去的菜飯,還沒有顧知野做的菜羹好吃。他搖搖頭,道:“不吃了,我想睡覺。”
臨夜歎了口氣,一開始他端上來的菜都是好酒好肉,當時仙尊還冷臉說想吃素菜,兩個月下來,如今的飯菜已經全部換成了仙尊的喜好,可仙尊卻不願再吃,也不肯說想吃什麼。
“那仙尊還是將眼睛的藥敷上吧,免得傷口惡化了。”
祁宴修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止,靜靜的任由臨夜給他上藥,給他的雙眼蓋上白布。
果然,在又是兩天不吃飯後仙尊疼得倒下了,魔帝不在宮殿臨夜隻有做主去找人醫治。了解魔帝平日的習慣,臨夜也為仙尊設下床簾遮擋。
很快醫館的人就來了,還是泱泱和她的爺爺,隻不過這次多了一個男子。那個男子戴著白色鬥笠,將臉遮的嚴嚴實實,讓人看不到真麵目。對於一切未知的人臨夜都會查探,這次也不例外。
“把鬥笠取下來。”臨夜攔在男子麵前。
泱泱已經走到宮殿裡,回頭發現時宴被攔在了外麵,於是替他解釋道:“大人,這是我們醫館的人,不是什麼歹人的。”
“你說不是就不是,出事了我們在場的都得死。”臨夜目光冷冷的盯著麵前戴著鬥笠的人。
泱泱麵色為難,這時時宴緩緩摘下鬥笠,露出來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這張臉不比他自己的好看,但也算是清秀耐看。
臨夜道:“何名?何時到醫館的?”
泱泱正欲說話,臨夜打斷她道:“我要他自己說。”
時宴垂眸道:“我叫花時,是半年前到醫館做學徒的,也是泱泱的夫君。”
臨夜瞧了泱泱一眼,問道:“他說的可屬實?”泱泱連忙點頭。
臨夜又奇怪的看了時宴一眼,疑惑道:“你什麼時候成的婚?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
“我們是前些日子的時候成的親,還沒有正式迎娶,隻覺得心裡有彼此就好。”
臨夜嫌棄至極,道:“你帶的人你擔保著,診完了就趕緊離開。”
三人匆匆進了裡殿,不出他們所料,被診治的人果然用簾子遮住的。泱泱爺爺按規矩行了禮後將金黃色的脈枕放到祁宴修手腕下,而後開始把脈。
他神色變了又變,像是有多嚴重似的。臨夜在一旁看著,見他那副神情心下難免緊張,畢竟伺候了仙尊這麼久,也難免有些感情。
泱泱爺爺收回脈枕,對臨夜道:“鬱結於心又有嚴重的胃病,這光吃藥是沒用的,需要病人心情轉好,後期更是要養好。”
“你儘管開藥,其他的我來想辦法。”臨夜皺眉,然後出了宮殿。
泱泱爺爺道:“泱泱,將筆墨拿來,我將配方寫下,你快些取藥。”泱泱點頭很快離去。
時宴站在一旁,問道:“爺爺,可需要我做些什麼?”
泱泱爺爺搖了搖頭,道:“時宴,你身子弱,一旁歇著就好。這次帶你來本來就是想讓你多學習下怎樣望聞問切,以後爺爺不在了,你也能帶著泱泱好好生活。”
話落一把刀已經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泱泱爺爺渾濁的眼睛滿是不可置信以及反應過來的憤怒,他看著時宴,那人仿佛變了一個人,渾身充滿戾氣。
“你!你!”
話沒說完便再也沒了氣息,脖子間鮮血噴湧而出。時宴陰冷一笑,道:“我真是看夠了你們這些虛偽的人,要不是你的女兒還有用,我何必忍著惡心接觸。”
說罷他果斷的將刀尖對向自己的心口,毫不猶豫的刺了進去。時宴白著一張臉,咬著牙將刀把放到了祁宴修手上,而後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樣子。
躺在床榻上的祁宴修察覺到不對勁,掙紮著拉開床簾想要出手阻止,可奈何時宴速度太快,行動決絕,根本來不及阻止。
祁宴修感到手中一片溫熱,那是帶了性命的屠刀。他一愣,隻知道手裡有個物件,待他反應過來什麼情況時,泱泱已經拿了藥材回來。
手裡的藥材撒了一地,泱泱捂著嘴,豆大的淚水止不住的掉下來,她再也顧不得其他幾乎是撲到爺爺身上,可任她怎麼做也救不了已經斷氣的人。
時宴虛弱的咳嗽了一聲,他顫抖著伸出手,喊道:“泱泱……”
泱泱從痛苦中掙脫出來,連忙為時宴醫治,她取出一瓶藥將它滴在時宴的傷口處,胸口的血頓時止住,不過傷口卻沒有痊愈,但也好了許多。
果然他沒有猜錯,泱泱的眼淚有很強大的治療能力。
泱泱帶著恨意問道:“時宴大哥,你告訴我,告訴我是誰!是不是他!”說罷她指向祁宴修。
時宴也陡然升起怒意以及恨意:“就是他!當初將我害得那麼慘的人也是他,他認出了我,如今他見我過得好了,他看不慣就將爺爺殺死了,還想將我也殺死。”
泱泱已經傷心到了極點,恨意正濃,她一把將祁宴修拉下摔在地上,一巴掌扇了過去。祁宴修被打得頭暈目眩,臉上火辣辣的疼,一口血噴在地上,手上也沾上了血漬。
他想要說話,時宴卻一把抓住他的頭發,將他的頭猛地往地上撞,額間血紅一片,神印也被撞的看不清本來的樣子。
“我的好師尊,你還是不要說話的好,否則彆怪弟子把你的舌頭給割下來。”時宴低聲在他耳側提醒。
祁宴修吐出一口血,問道:“為何?”全然沒有狼狽的樣子,聲音依舊是淡淡的,這不是時宴想看到的,他緊接著又是重重的一腳,直接踢在祁宴修的腹部。
祁宴修皺眉,疼痛蜷縮成一團,冷汗順著脖子流下,白色的衣袍被血染成紅色。時宴終於滿意的揚起嘴角。
時宴蹲下捏著他的下巴,笑著道:“你要是跪著求我,我就讓你死的舒服點。”
祁宴修死死咬著下唇,不肯發出一聲。
“犟什麼呢?”
時宴欲踩在祁宴修臉上,這樣他就真的將這人踩在腳下了,一切的恥辱都得以洗去。
“你們在乾什麼!”帶著怒意的吼聲從殿門口傳來,那是顧知野。
顧知野眼裡射出憤怒的火花,他一路風塵的趕回來見師尊,沒想到一開門就看到這副場景。什麼樣的雜碎也敢在他的地盤欺負他的人!
顧知野將祁宴修旁邊的時宴猛地踹開,時宴頓時飛出幾米,口吐鮮血。
“師尊!”方才離得遠未看得仔細,竟沒想到這幫人如此狠毒,將他的人折磨成這樣!
“臨夜,把他們都給本座抓起來,本座倒要看看他們有幾個命這麼做!”
臨夜本來是去給魔帝傳信告知仙尊情況,恰好遇到回來的魔帝,他正高興著來給仙尊報喜,誰知道撞見鬼了,這幾人敢趁他離開這樣妄為。
不用魔帝下令他也想將這幾個人教訓一番。
時宴顯然沒有預料到阿野這個時候會回來,他既是吃驚又是心痛,好在他易了容,阿野認不出他來。
泱泱捏拳質問道:“魔帝,你身為魔界之主,難道就這樣不斷是非嗎?我們可是你魔界子民,你要這般袒護這麼一個惡人?”
顧知野皺眉,道:“惡人?他要是也算惡人的話這天底下就沒有一個好人了!”隨後他目光漸冷,道:“我看不斷是非的是你!”
“魔帝,是他殺了我爺爺,還傷了我夫君!”
顧知野心係祁宴修,懶得與她費口舌,下令道:“把他們給我壓地牢去!”
“魔帝!你如此不講理,草菅人命,沒有會服你的!”
顧知野冷哼:“我要你們的服從做什麼?我隻要我師尊好好的。”
“放了他們。”微不可聞的聲音卻令顧知野震在了原地,他看向懷裡的師尊,濃濃的血腥味蓋住了好聞的玉蘭花香,眼裡滿是痛心與自責。
祁宴修又重複了一次,喉嚨湧出一口血噴在地上,顧知野慌了神連忙道:“你彆氣,我立刻放了他們,立刻就放!”
臨夜鬆開了手,時宴從地上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勉強立住身形。他盯了一會兒顧知野,咬咬牙拉起泱泱離開。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他要再想辦法讓阿野認清祁宴修,讓祁宴修自己主動離開!
月出東牆,夜色由淡轉暗,月光反射著冬日的積雪,巍峨的帝宮在月夜裡聳立,四下寂靜,沒有人敢發出一點聲音。
顧知野靜靜的守著,臉上滿是滄桑,整整兩個月日夜不休的奔波讓他的眼底青黑,血絲布滿眼球。見到這般模樣的師尊,心裡更不是滋味。
他握著祁宴修的手,那是一隻生的很好看的手,骨節分明,修長如玉,能提劍能彈琴,總是充滿力量,可如今就這樣無力的垂著,連握緊他的力氣都沒有。
“師尊……你不是說你想我了嗎?你睜開眼睛看看我。”顧知野將額頭抵在祁宴修的手上,無聲的哭泣著。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那麼自私的把你留在身邊。”他愧疚著,哽咽了下,輕輕喊著:“宴修……”
臨夜在一旁看得難受,眼裡起了霧,他提道:“魔帝,您彆傷心,在之前給仙尊醫治時那個醫者給了一瓶藥水,她說隻要還有一口氣都能救活。”
顧知野本就傷心欲絕,幾乎要摧心剖肝,聽到臨夜這麼沒腦子的話頓時一口氣差點提不起來。
“她既有害師尊的心,怎會拿這麼好的東西給你?”
“這是在此之前給的,那時候是為魔帝診治,她萬萬不敢撒謊。”
祁宴修的生命力在不斷消失,很快就會堅持不住的,顧知野閉目道:“藥水拿來,本座來試藥。”
臨夜連忙跪下,勸道:“魔帝,讓屬下來試藥吧!您要是出了事魔界可怎麼辦?那些勢力早就虎視眈眈,您一出事豈非大亂!”
“他有個好歹我也絕不獨活,藥給我。”
臨夜拿出那瓶藥水,顧知野看了眼拿過去飲下三分之一。藥水是鹹的,就好像眼淚。
沒過多久顧知野渾身不適一掃而空,身上的傷口內傷也儘數不在,整個人恍若重生。見此顧知野扶住祁宴修,將藥水喂下。很快,祁宴修身上的傷逐漸減輕,臉色不再那麼慘白。
“咳咳!!”祁宴修猶如窒息後重新得以呼吸般猛地起了身,撐在床上。
忽然一陣寒風乍起,蒙眼的白布被吹落,祁宴修緩緩將眼睛撐開,一大團刺眼的強光頓時衝了過來。祁宴修下意識用手遮住眼睛,長時間的黑暗讓他有些難以適應突然降臨的白天。
過了會兒,祁宴修漸漸適應著,模糊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晰,一張熟悉的俊臉出現在麵前,和記憶中的一樣。
顧知野臉上的淚痕還沒來得及收拾,祁宴修雙眸仍舊淡淡的,已經恢複了原本的瞳色,顧知野很是開心,他就是喜歡這樣的師尊,好好的、無病無痛、強大完美的師尊。
兩人相視一望,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麼。祁宴修很想問顧知野兩個月去了哪裡,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
最後還是顧知野先開口了,“師尊。”他出口時人已經跪在了地上,誠懇的伏身,語氣甚是自責:“弟子有罪,將師尊一人留下置身於險境中。”
“無事,不是你的錯,是我教導無方,不能引他向善。”祁宴修的腹部還是很疼,時宴那一腳力氣並不小,所幸沒有踢到胃部。
顧知野當即要跳起來,他一身華貴的衣裳在途中被劃破了不少,現在這副樣子頗有些滑稽。
“師尊,什麼教導無方?難不成那個男的是時宴?”
祁宴修抿唇不語,他以為顧知野已經知曉了那人身份。
“好呀,他怎麼敢的?”
感覺到顧知野的殺意祁宴修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以往我認為你是討厭我的,到現在我知道你是很有孝心的。不過時宴同你一般,都是我的弟子,你們任何一個我都不希望走歪門邪道。這次我讓你放了他們,一是因為你是魔帝,你的一舉一動都必須得令人信服,二是因為時宴,我不認為他會有如此縝密心思,背後一定有人教他這麼做,我需得引出背後的人。”
顧知野聽完這番話一時間不知道該說哪個方麵,最後他還是撇嘴問道:“師尊為什麼覺得我的是孝心?”
祁宴修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理所當然道:“我是你的長輩也是師尊,不是孝心是什麼?”
好家夥,顧知野直呼好家夥,原來自己做的一切在師尊眼裡都是徒弟孝敬師尊而已。
“你怎麼了?有話要說?”祁宴修左手捂著肚子,語氣輕淡,可實在不好受。
顧知野神色變換幾番,整個臉龐露出複雜之色,漸漸的隻剩下一絲思慮。“師尊對於之前所經曆的兩個幻境有什麼感受?”顧知野想問的不是這個,可他怕自己問出來心裡想問的唐突了師尊。
祁宴修細細回想,神色專注,而後道:“對於幻境的了解我仍舊不夠徹底,以後應該更加專研。”說罷他又看向顧知野,問道:“你呢?有何總結?”
“……”師尊這是以為自己在總結經驗呢。顧知野斟酌又小心道:“師尊沒有覺得弟子在幻境裡所做的一切有什麼……不妥嗎?”就真的不明顯,難以發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