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做什麼?”祁宴修被人一直盯著,吃飯也吃不自在。他放下勺子,想起了什麼,將戴著的項鏈取下,放到了桌上,道:“你的東西。”
顧知野還沒有回過神,看著桌上的夜明珠才道:“這是弟子送給師尊的拜師禮,以前弟子不知道師尊喜歡什麼,現在知道了,就把這個送給師尊了。”
記得他當時搶走了夜明珠後還去把曹世宜給殺了。他向來不是良善的人,欺辱他喜歡的人的人都該死。
祁宴修跟上次一樣正要拒絕,桌子上的夜明珠突然變大,那光澤簡直可以把人的眼睛閃瞎。
“………”夜明珠的光打在祁宴修臉上,祁宴修默默扒著飯,等到夜明珠再次變成正常大小後將它拿了過去收進囊中。
兩人安安靜靜的吃完飯後就收拾好行李在玉蘭花樹下等著。玉蘭花樹上白雪一般的花瓣簌簌飄落在祁宴修的發上,肩膀上。人如玉蘭,高潔堅貞。
片刻後一輛馬車駕來,車夫在祁宴修二人麵前停下。車夫不敢亂看也不敢亂說,如同往常一樣,規規矩矩的掀開車簾請祁宴修上車。
祁宴修踏上馬車,顧知野正要跟上,那車夫看了眼顧知野。
“仙尊,這……”陛下隻吩咐了來接仙尊,並未提及其他人。
“這是我的徒弟,無礙,讓他與我同乘。”
猶如明月映雪般的嗓音令人聽得心情平暢,車夫聽祁宴修如此說也應了過去,不再阻攔。
馬車不緊不慢的行駛著,馬車內,祁宴修盤腿打坐,顧知野則與遠在魔界的臨夜通信,交流情況。
據臨夜所說,他與朝陽明裡暗裡的調查周旋,或勸說或武力解決,魔界三分之一的反對勢力已經消滅,剩下的三分之二仍在繼續。
這個結果顧知野一點也不意外,朝陽是師尊的神獸,神獸與主人結契後,實力是與主人相匹配的,有師尊這麼個主人,神獸又能差到哪裡去。
馬車很穩,也不是很顛簸,顧知野在搖搖晃晃中睡了過去,等醒來時馬車已經停下了。他迷糊的掀開車簾,外麵已經是黃昏一片,再看馬車內,師尊早已不見。
祁宴修下了馬車走進一家食肆,因為是黃昏時候,正是飯點,食肆裡人很多,幾乎坐滿了人,周邊嘈雜的很。
祁宴修的穿著打扮仍舊是在九霄派時的穿著,仙氣飄飄,廣袖長袍,出塵至極,再加上祁宴修那張宛若天神的臉,著實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因而他走進食肆時,看見的人都不由自主停住目光,不肯再移開。嘈雜聲也在一瞬間消失的乾乾淨淨。
祁宴修找了個空位坐下,店小二活絡的走近擦乾淨桌子,又給祁宴修倒了杯茶,熱情的招呼道:“客官想吃點什麼?咱們食肆啥好吃的都有。”
祁宴修百年會祭祀一次,百年間很少有店會繼續傳承,也足夠讓人間的東西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因而祁宴修實在拿不準有哪些菜式。
正要讓店小二等會兒,等顧知野來點菜時,一個較為臃腫的男人坐在了他的對麵。
祁宴修蹙眉,道:“這裡有人了。”
男人一笑,臉上堆著的肥肉一顫一顫的,露出黑黃的牙齒,說道:“哪裡有人?這家店可沒空位了,先來先到。”
祁宴修不願多惹是非,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左右還有兩個位置,足夠了。沒過多久,店小二上來了男人要的菜,幾乎占了大半桌子。
店小二上完菜正想問祁宴修需要點什麼,那男人嫌惡的推開店小二,直把店小二推倒摔在另一桌上,桌子上的湯菜撒了一身,店小二的手和臉被燙紅大片,痛得直呼喊。
祁宴修瞪了那男人一眼,站起身打算拉起店小二,此時一個人攔住了他的動作,搶先一步拉起了店小二。
“你沒事吧?”
顧知野問的是店小二,看的卻是祁宴修。
祁宴修握拳佯裝咳嗽一聲,不自在的彆過頭。店小二連連道謝就去收拾被打翻的桌子,給客人道歉。
“阿野,給他。”祁宴修拿出一顆珍珠遞給顧知野。顧知野拿到珍珠沒有立刻給店小二,而且趁著店小二一個人時悄悄放到了他的口袋裡。
很快顧知野就回來了,極其不友好的抽開凳子,掀開衣袍坐上去。他眼神帶刀般來回刮著身邊坐著的肥膩男人。隻要這男的敢做些不長眼的事,他立刻挖了那眼珠。
又一個店小二走了過來,熱情道:“客官要點啥?”
顧知野偏頭給店小二說了什麼,店小二立馬就去忙了起來。
祁宴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徐徐放下。茶不是不好,就是泡的方式不太對,導致茶葉失去了原有的口感。
一開始對麵坐著的男人還有些忌憚顧知野,見顧知野格外聽那美人的話心裡的忌憚放鬆了些。
男人吃了幾口紅燒豬蹄,滿嘴油膩,汁水橫流,舔淨骨頭後又咕嚕咕嚕灌了幾大口酒,喝的滿臉油紅。
或許是喝高了,神智不清,或許是有意借酒壯膽,男人見顧知野離開後立刻拍桌而起,搖搖晃晃的抖著一身肥膘晃到祁宴修那方。
難聞的異味在空氣中散開而來,夾雜著酒味,著實讓人忍不住嘔吐。
祁宴修皺眉往邊上靠了些,試圖遠離男人,好換些新鮮空氣。可男人此刻興致正好,□□正旺,眯著眼睛跟著就往那邊湊。鼻尖聞著美人身上的香味,嘟著嘴整個人喜滋滋的。
預料的軟香沒有到來,迎接他的是猛有力的一腳。那一腳踢在他的胸口處,震的五臟六腑移了個位。
“做什麼呢你!”
顧知野拿著燙好的兩個碗,臉色簡直不能再黑了。就去給師尊燙個碗的功夫,就有宵小覬覦自己的人!
被踹翻在地,像個王八似的仰著的男人連連哀叫。他睜開眼看見是什麼人踢的他,立馬破口大罵,喊來外麵等候的仆從。
一眾仆從大概七八個人,長得凶神惡煞,手裡提著木棍。
顧知野眼眸微眯,周身殺氣濃濃,劍拔弩張之際,拴好馬車的車夫走了進來,拿出腰間的令牌攔道:“皇家辦事,誰敢乾擾?”
男人綠豆大的眼睛湊近細細看了一番,見到令牌上赫然刻有“南宮”皇姓,立刻捂著胸口以一種滾的姿勢出了食肆。
風波平息,一切恢複如常,車夫恭維道:“仙尊受驚了,是小的照顧不周,望恕罪。”
“未曾,坐下用膳吧。”
店小二已經撤下了方才那人點的菜,上了幾道清淡小菜,兩碗白米飯,一碗肉粥。祁宴修掃了一眼,目光停在肉粥那裡,心下明了。
車夫得到祁宴修的應允,小心翼翼的坐下,卻在看到桌上幾盤綠油油的清淡小菜時露出驚訝的神情。
仙尊竟吃得如此簡陋?這怎麼行,陛下特意交代好好照顧仙尊,一切要求儘量滿足。
看出車夫的想法顧知野解了他的困惑,“師尊喜素食,對肉類格外挑剔。”
祁宴修的眉尾微不可察的挑了下,覺得這個徒弟格外大膽,竟對旁人道他挑食。
將肉粥擱在祁宴修麵前後,顧知野拿起筷子為祁宴修夾了綠菜放在白花花的肉粥上。
車夫拿過自己那一碗,靜靜的吃著,少有夾菜。
祁宴修吃完一口菜顧知野就接著夾下一口,殷勤不已。車夫一邊感慨這徒孝師慈的畫麵,一邊感慨自己孤家寡人。
在鬼界一處至陰之地,黑壓壓的一片中有抹亮眼的藍色。秦在禦背上坐著謝傾城,騰雲駕霧般穿梭在雲端。
“你彆哭了,煩死了。”黑龍口吐人言,語氣間滿是嫌棄。
從這隻鮫人被他抓到以後就哭鬨個不停,一會兒對他喊打喊殺,一會兒又嫌棄自己爪子把她抓疼了,要不是看她是個女子早就在空中把她摔下去了,哪裡能忍到她坐自己的背上。
謝傾城顫抖著肩膀,卷長的頭發披散著,隨著風浮動。心裡畏懼秦在禦,不敢發出聲音,隻能流淚,被秦在禦這麼一嗬斥當即又是好幾顆珍珠。
到了自己的地盤,秦在禦將人摔在地上,白皙的胳膊碰到粗糙的碎石頓時擦傷好幾個口子,謝傾城抱著手臂害怕縮的成一團,一雙漂亮的眼睛哭的通紅。
秦在禦化成人形,叉腰站著。居高臨下的看向謝傾城。他神色晦暗,蹲下身,挑起謝傾城的下巴,道:“還是不想交出來嗎?我既然殺了你全家,我也不介意再把你也殺了,讓你們鮫人一族就此永遠的消失在世上。”
仇恨似熾烈流火般卷過,謝傾城眼中泛著隱隱的殺意。她惡狠狠的盯著秦在禦,扭頭猛地咬上秦在禦的手,上麵立刻出現一圈血印。
秦在禦輕輕皺眉,目光深測,手覆在謝傾城脖間,緩緩用力。“想死,我成全你。”
謝傾城憋紅了臉,眼角泛起淚花,她艱難的吐出幾個字:“你殺…了我…你拿不到…聚靈珠!”
“嗬,聚靈珠不過是一個容器,隻要我想,你也可以代替聚靈珠。”秦在禦陰冷道。
聚靈珠是上古留下的神器,能夠收集魂魄,無限容量,且能長久保存。
除此外最厲害的一個功能便是能夠吸取福運,當初天地初開時,天道用六界以及六界之外所有的福運創造了福星,賦予福星生命,如此福運便能源源不斷,支撐世界的運行。
但同時天道也害怕給予福星過強的力量以及福運,若是福星被人利用,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於是天道又費儘力氣製作了聚靈珠,將聚靈珠交給了避世的鮫人一族。鮫人熱愛和平,心性純良,又鮮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鮫人血脈特殊,純種皇室血脈甚至具有類似於聚靈珠的效果,壓製福神力量。當然,那也是建立在這人實力足夠強大的基礎上,不然即使能夠壓製力量,最後還是打不過。
謝傾城縮了下脖子,低著腦袋不敢看秦在禦,正此時一個熟悉身影從遠處走來。謝傾城認得那雙鞋,是時宴!
怎麼會?時宴怎麼會在這裡?
時宴淡淡的看了眼謝傾城,就像在看一個沒有生命的物體,走到秦在禦身邊,道:“我已經拿到了他的血。”
暗紅色的瓶子躺在時宴手裡,裡麵裝著的是祁宴修的精血。
秦在禦拿過瓶子,將裡麵的精血取出,紅色的精血凝成一塊漂浮在空中。秦在禦又拿出一粒白色藥丸,很快精血便被藥丸吸收。
“拿好。這次再失敗你也彆活了。”
時宴立刻跪在地上,伏身道:“屬下一定完成任務。”
秦在禦嘲諷般笑道:“彆說的這麼好聽,你不也希望祁宴修那個小賤人下場淒慘嗎?我們,合作而已。”
時宴眨了下眼睛,沉默不語。
“你…你們要對師尊做什麼?”謝傾城怯怯道。
秦在禦視線流轉在時宴與謝傾城身上,恍然明白了什麼,笑道:“這位是你的師兄吧?嗯?小公主。”
謝傾城憎惡道:“他才不是!這種人不配!”
“哈哈哈,確實確實。畢竟呀……”秦在禦語氣突然沉了下來,壓低了聲音,道:“你的師兄可是告訴了我怎麼找到你和你的族人呢。滅了你全族他可是功不可沒。”
“什麼!”
謝傾城像是被人拋到了沙漠,快要脫水渴死,好不容易發現了一碗水,可偏偏還有人把這碗水打翻,半滴不給他留。
絕望、無助、憤怒包圍著,侵蝕著他的心臟,千瘡百孔。
秦在禦最愛看這般戲碼,特彆是主角是祁宴修的兩個弟子。
捏住謝傾城的下巴,秦在禦道:“你把聚靈珠給我,我就讓你殺了他報仇,怎麼樣?”
謝傾城被逼著與他對視,眼裡儘是不屑,咬牙道:“我死也不會讓你如意。”
“倒是個有骨氣的,可是你真的可以眼睜睜的看著他去殺你的師尊嗎?”
“你要是能這麼容易殺死我師尊,現在還會站在這裡問我要聚靈珠?還會跟個老鼠似的躲在這個見不得光的地方!”
秦在禦嘖了一聲,“小公主這會兒膽子倒是大了些,還敢與我叫囂了。你凶我可沒有用,哭,或許還可以。不如你再哭一個?”
見謝傾城不說話,秦在禦直接將人收入空間結界裡。他就把人關著,總會逼出聚靈珠來。
秦在禦轉過身,時宴竟還赤條條的站在那裡,皺眉道:“你怎麼還在?閒的?”
時宴微愣,略帶尷尬的離開。
是夜。
顧知野打來熱水上了食肆的三樓。食肆本是吃飯的地方,可店家為了多賺些也順便開了客棧,提供住宿。
三樓靠右的房間燭光正亮著,那是祁宴修的房間。顧知野提著木桶在門口停下,整理了下衣裳麵容,然後輕輕敲響房門。
“師尊,弟子打了熱水,您需要用嗎?”
等了會兒沒有人回應。有了上次經驗的顧知野這次多等了會兒,萬一師尊在忙呢。
腳邊的熱水冒著蒸蒸熱氣,飄在空中,又漸漸散開,與空氣混在一起。熱水都變成溫水了,裡麵還是沒有響應。
顧知野咽了下口水,有些緊張的捏了下衣角,推開了房門。有了看到什麼不該看的心理準備,顧知野閉著眼睛走了進去進去。睜開一隻眼睛看了下,嗯,沒人……
“師尊?!”
顧知野睜開眼睛,空蕩蕩的房間隻有一床被褥和一盞燭燈。
師尊呢?我那麼大個師尊呢?!
顧不得熱水,顧知野出門找人去了。想起白天的事,心裡不由發慌,會不會是那歹人去而複返,趁師尊不備將他拐了出去?
顧知野從三樓找到一樓,從一樓找到廚房,問遍了食肆裡的人,都說沒有看到。
難不成師尊出了食肆?外麵這麼冷,師尊出去做什麼?還是有人……
寒冬的夜還很涼,鵝毛似的大雪下著,壓在樹椏上,堆積在地上。入夜的食肆沒有白天那麼熱鬨,四周萬籟俱寂。
顧知野推開食肆大門的一刻,風雪撲麵而來,整個人瞬間被凍得之打哆嗦。
門前的台階上坐著一個人,那人背影寂落,頭埋在雙臂間。顧知野眯眼看過去,風雪中那落寞如冰雪的人不是師尊又是何人?
他匆匆走過去,取下自己厚重的大氅為祁宴修披上。
一動不動僵硬著的身子有了動靜,祁宴修略帶困惑的抬頭,隻見眼睛通紅,哭過似的。
顧知野一時不知所味,也愣在了原地。
祁宴修首先反應過來,用冰硬的衣袖擦拭著眼淚,嘴硬道:“風太大,眼睛有些不舒服。”
“師尊……”
顧知野坐了下來,坐到祁宴修身邊,垂著頭,高紮的馬尾遮住了側臉,神色看不清楚。
寒冷的風雪似乎也不再冰冷,顧知野凝視著台階下積雪中的一塊小小的、無人在意的石頭,心中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聲歎息。
“對不起,我讓你困擾了。師尊,你不該是被情所困的人,是我太自私了……”
祁宴修愣住了,心口隱隱作痛,未曾有過的感覺令他驚恐起來。他忍不住喚道:“阿野……”
顧知野忽然抬頭,朝他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少年露出潔白的牙齒,甜甜的酒窩,一掃方才沉重的氣息。
“沒事的師尊,我很早就知道師尊不會喜歡我的。師尊會難過也隻是因為受幻境的影響,讓情絲重新長出來罷了。”
顧知野頓了下,似乎哽咽著,接著道:“我會助師尊斬斷情絲,師尊依舊可以像以前一樣無拘無束,不會像這樣難過哭泣……隻要我記得師尊,喜歡師尊就好。”
少年剖心掏肺的話令祁宴修頗為觸動。不喜歡嗎?好像也不是……從前的點滴在這一刻無比清晰的回放著,自己任何情緒的波動都與麵前這少年有關。無論是生氣、憤怒亦或是感動、溫暖。
日常的關心、早晨的肉粥,中午的飯菜以及無數次的舍命相救,每一件都溫暖著他的心,值得他記住。偶爾相處時也會產生未知的情緒,會心跳加速,會不知所措,這樣的感情是喜歡嗎?
祁宴修不確定,他沒有喜歡過一個人,分不清師徒間的情感和戀人之間的情感。可唯一確定的是他不討厭顧知野,是喜歡的,隻是不知道是哪種喜歡。
“不是的,阿野。”祁宴修否認道:“我沒有不喜歡你。我沒有情根,很早就修無情道,我,我分不清喜歡。
“師尊……”顧知野眸中某些情緒在翻滾中,閉著眼睛小心的湊過去,淺而輕的吻住了祁宴修微涼的下唇。
祁宴修愣住了,這算是吻嗎?鴉羽似的睫毛微顫,迎著少年熾熱的氣息,心跳漸漸加速。雙手不自覺的捏成拳狀,顯示了此刻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