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 “朕說好聽就好聽。”(1 / 2)

“師父?”李從玉拈著煙墨,詫異地睇向殿上的燕岐,笑道,“你從哪撈來的師父?”

他手上頓了一下,眼眸很快回到銅鏡上,認真地修眉。他的眉修得極好,像兩彎遠山,眉頭青黛絨絨,由淡入深,到尾巴變成尖尖的一段,明晰而利落。

每到霍家家宴,李從玉就格外歡喜。休沐日也起了個大早,天沒亮便上上下下打整自己。

燕岐學了三天琴,聽他說多了個師父,李從玉覺著新鮮得很。

燕岐把琴清的事一五一十說了。自從那天在逢春院相識,兩個就熟絡了起來。琴清人有點陰鬱,琴卻是彈得真好,十指撫出的音宛如流水一般連貫,縱是他聽不懂琴曲,也被帶得身臨其境,一曲下來渾身寒涼。

他本就是去教坊學琴的,豈能放著現成的師父不要?琴清一口答應教他,也不要行拜師禮,隻讓燕岐也教他武功。

師父琴清沒彆的願望,就是不想再受人欺負。燕岐第一日回宮的時候,琴清有所誤會,以為他容貌好,也是被哪個權貴叫去作陪了,語重心長地叮囑半晌不要喝酒,喝酒誤事雲雲,就是挨打也彆喝!

教坊裡儘是色藝雙絕的美人,喝酒誤事並非沒有先例。人一旦喝醉,便隻能受人擺布,丟了身子都算輕的,更甚者缺胳膊少腿,鬨出人命都是常事!

李從玉唏噓不已,道:“真可憐。這樣吧,朕讓人拿些藥材衣物,你下回過去帶給師父。”

燕岐沒想著討賞,隻是李從玉問,他就隨口說了。不想從玉身為天子,卻也心係他們這些小人物。

李從玉畫好了眉,彩暄取來一副雪白的水貂籠手。他體弱畏寒,這才十月初,便把鬥篷、毛領、籠手都戴上了,清一色的白色,越發顯得人像隻冰清玉潔的小雪狐。

“你師父怎麼教你的,讓朕也聽聽?”

燕岐席地而坐,在膝前鋪好琴,閉眼微微回憶一下琴清教他的《鳳求凰》,慢慢彈奏了起來。

大殿內香煙嫋嫋。清曠的琴音泠泠回旋。

一曲彈完,李從玉久久閉著眼回味,唇畔掛著縷淡笑。倒是彩暄多嘴,從耳朵裡取出兩團棉花,道:“哎喲我的公子,你這是到哪請的師父,真真個馬教驢子叫──一個敢學,一個敢教!”

燕岐愕然。他照著師父教的彈的,真有這般差勁麼?

李從玉乜彩暄一眼:“去你的,誰準你這麼說他的?”

話音一落,他抿了抿唇淺笑,指頭搭在膝上,仍無聲地敲著拍子,對燕岐道:“才學三天,已經算不錯。彩暄去把庫房的綠綺取來。”

燕岐拘謹地站起身,麵有慚色:“陛下,我……”

這曲子是他心中真意,應該練好再彈給從玉的。

李從玉召他過去,拉著手道:“你管他們腆著臉胡說八道呢,朕說好聽就是好聽。”

彩暄取來了琴,恭恭敬敬奉上。燕岐望著這把傳世名琴,碰也不敢碰,深覺自己糟蹋東西,半晌才當寶貝一樣抱在懷裡。

小太監進殿傳話,去秋香原的馬車備好了。

李從玉道:“走吧,朕叫人給你單獨備了車馬,就在禦駕後頭。呆郎,彆走岔了。”

燕岐抱著琴跟在他後頭,走到一半腳步停頓,折回殿裡把綠綺慎重地封存起來,還是拿著師父給他那把青桐木琴。

十月的明都,已有冬日凜冽之意。車馬一路出皇宮,兩旁都有青綠的布障遮掩,布障後頭,站著裡三層外三層的禁衛軍,一溜黑壓壓的鐵甲刀槍,沉悶逼人。

鐵甲背後,方才顯露出一點點枯原秋色。

李從玉踩著馬凳下車,周遭一溜錦衣華服的內侍連忙躬身攙扶。

秋香原是皇家園林所在,其上行宮無數。李從玉登基始,把華陽宮賜給了姐姐安和長公主。長公主和霍齊朝大婚之前,更是斥巨資將華陽宮修葺一新,搭上了光彩熠熠的琉璃頂,還在宮殿後山修了溫泉。

聽聞禦駕將至,霍家眾女眷早早等在華陽宮外。

這回相聚隻是家宴,一切禮數從簡。李從玉不喜約束,行至殿階跟前,便朝一位雍容華貴的紫裙婦人快步走去。

“舅母!”

平寧郡主李氏,正是李從玉大舅舅霍俊彥的妻子。從小到大,除了母後霍太後,便是舅母待李從玉最好。

郡主一見李從玉,淚汪汪的兩眼顯出難抑的喜色。她正要躬身行禮,李從玉雙手扶著她:“舅母不必虛禮!”

郡主反握住皇帝胳膊,久久地凝望著少年的麵容,神情既留戀,又欣慰,連聲感歎:“陛下多日不見,像是又清減了,也不知可有好好吃飯。”

李從玉並沒瘦,有燕岐照料,他反而胖了些。這世上有一種瘦,叫母親和舅媽覺著他瘦。

長公主李清和笑道:“母親彆老念著他,他跟毛猴似的,慣會偷吃,還能餓著?”

說完,她衝著李從玉擠眼笑,不忘向禦駕後麵的馬車飛眼風。

李從玉心頭咯噔一下。怎麼還是讓她知道燕岐的事情了?

他癟了癟嘴,衝長公主投去一個警告的眼神。李清和不僅不怕,反而衝他吐舌頭。

李從玉回看平寧郡主:“舅舅和表兄弟們呢?”

郡主笑道:“都在裡頭呢,太後娘娘什麼時候……”

李從玉不想跟李清和打眉眼官司,火急火燎的要跑路,搪塞道:“母後的鳳駕就在後頭,像是快到了,朕這一路口渴得很……”

平寧郡主一下子擔起了心,暗中生氣,宮裡的人都是怎麼伺候的,陛下外甥走了一路連口水也喝不上。

她皺了皺眉,喚了一個掌事來,看向李從玉時笑臉盈盈:“陛下先去休息吧,太後來了有我們便好。”

李從玉叫燕岐跟上,興衝衝甩開一大群人跑進華陽宮。平寧郡主瞧他忙不迭的模樣,又是心疼又是歡喜,連聲叫他彆摔著。

宮裡的日子寡淡,從玉年紀還輕,出來玩耍的時刻卻屈指可數,想是憋悶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