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鳳 鳳求凰。(1 / 2)

李從玉自登基始,幾乎每日都是三更起床。

他迷迷糊糊坐在帳中,命燕岐下床點燈。火舌撲哧一響,格外清晰,窗欞外,清冷弦月掛在聚散的雲霧間。

早朝在卯時,還有兩個時辰左右,紫宸宮的宮人們等在殿外,捧著盥洗之物。

李從玉道:“讓他們回去,你來服侍朕。”

燕岐披上衣衫,去殿外悄聲屏退宮人。回到龍榻跟前,隔著燭火紗簾,李從玉抬起細蕊似的手指尖,衝他笑:“來。”

燕岐傾身過去,跪在淩亂的床褥間。李從玉細膩溫暖的手掌挽住他肩後青絲,一下又一下梳弄到身前,兩眼盈滿迷戀之色。

“你這頭發,朕看比九天仙子織出的天錦還漂亮。”李從玉把一段發梢纏在指尖勾勾繞繞,“燕郎,梳子。”

燕岐拿來木梳,李從玉便一寸寸為他梳理亂發,悉心挽髻戴冠。燕岐緊繃著身子不願動,有股奇異的錯覺,眼前漂亮的少帝仿佛將他當做寵物擺弄。

擺弄完畢,李從玉仰躺回榻上,半撐著身子左瞧右看,微眯的眼眸滿意地笑開。

“侍奉朕沐浴吧。”

李從玉喜淨。起床後要泡澡,泡完過後還要合衣熏一遍香。

燕岐有點走神。

氤氳的煙氣裡,李從玉細白的身體濕潤香豔。他是少年身量,不似成年男子硬實,柔韌的肢體泡過香湯,再熏一回香,抱在懷中香軟至極。

湯池一旁燒著風爐,銅壺盛著煮開的薔薇水,咕嚕嚕作響。李從玉伸出濕淋淋的指尖,不知有意無意,拂過燕岐虎口。

“去取薔薇水,朕要洗發。”

被他戳到的那塊突突發抖,那白生生的指頭燒熱了燕岐的眼睛。

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更彆說李從玉不久前還與他翻雲覆雨過。燕岐猛然甩頭,咬緊下唇,咬到發疼,強逼下腰腹間的燥動,扭頭躲到爐子跟前。

洗完澡,擦淨發絲,天邊已透出粉霞。

皇帝上朝要穿龍袍。燕岐取來繡滿十二章的赭黃袍服,好似捧著沉甸甸的金磚,比他穿著這身更像一副殼子,又沉又厚。

李從玉帶著困意指點他穿衣,磨蹭半個時辰,終於穿戴齊整。

最後一步是穿靴。

大殷一朝崇尚胡風,自開國以來武德充沛,達官貴人也穿豪邁粗廓的翹頭靴。李從玉的這雙靴子同樣,雖裝飾華貴,卻與他一雙白玉似的秀足不太相稱。

殿中銅漏一下下敲響,眨眼已快四更天。

李從玉叫燕岐開門喚宮人進殿,一邊在案上吃早膳,一邊聽個博士模樣的官講書。

今日講的是前朝史。李從玉每日早朝前,要聽一段史。早膳用畢,博士剛剛好講完,皇帝便要離殿去外朝了。

“走了。”他隻淡淡吩咐一聲。

燕岐獨自停在殿內,望著他帶宮人們遠去。昏昏的晨曦裡,紫宸宮裡的火燭靜悄悄亮著,偶爾被風卷得撲朔一下,將滅未滅。

燕岐暗想,去教坊吧,外教坊在明都城內,出宮的時候有機會路過外朝,就當遠遠送從玉一程。

他收拾好行裝,包袱裡隻裝著李從玉賜的筆墨紙硯。到了外朝,巍巍的白玉欄杆擋住去路,一片披堅執銳的禁軍警惕地觀察他,壓根望不到皇帝的身影。

朱雀門前停著一水兒達官顯貴的車馬。大官的仆從們在車前馬後提燈等候,萬千燈火螢螢點點,在十月清寒的冷夜裡飄搖。

燕岐恍然覺得,他跟李從玉隔得真遠。

分明昨夜還耳鬢廝磨,共臥而眠。片刻前他還伴著他穿衣早膳。

外教坊在光宅坊,宮城外東北麵,本來應當走玄武門才近,直接出宮城便到了。燕岐想看李從玉,走了朱雀門,這下子還得掉頭朝北走一大截遠路。

天色越發亮堂,灼目的陽光下,坊間街道上塵土飛揚。走在光宅坊的大街上,分明仰仰頭就能望見遠處宮城,卻仿佛是兩個世界。

燕岐站在一幢絲弦嫋嫋的高樓外,被穿皂衣的門人擋住去路。

“敢問,您這是?”

燕岐給他看了玉牌:“宮裡來的樂人,奉命學琴。”

那人上下打量他:“郎君這麼好的相貌,到這來學琴?”

燕岐隻當他說廢話,不悅道:“怎麼?”

他生得高大,平日裡瞧著俊美好說話,可一旦露出點惱怒的神色,就有些嚇人。

門人悚了一下,麵上有些掛不住,不懷好意地笑了笑:“那您就進來吧。”

燕岐拂袖進樓。所過之處,女樂擁著琵琶箜篌絮絮彈奏。還有跳舞的,不僅跳宮廷舞,更有龜茲舞,天竺舞。

忽地響起一陣嘈雜聲,緊接著碗瓷的碎裂聲。

二樓欄杆後炸響一串喝罵:“叫你陪酒是給你臉麵,你個充入樂府的官妓裝什麼清高?仗著是個男人,又有幾分姿色,敢在這拿喬,也不打聽打聽小爺是誰?”

這一下熱鬨了,教坊眾人都依依地湊過去看。燕岐被人流推著走,到了樓上,有個男樂師被人打倒在地,近旁酒宴上坐了個醉醺醺的紈絝,一邊罵他,一邊指使手下拳打腳踢。

那樂師被打得七竅流血,兩手護著一把古琴,發絲衣袍上滿是臟汙的鞋印子。

“我出來時就跟公子說了,”他虛弱地咳出一口血,“隻彈琴,不陪酒。”

紈絝道:“你還敢頂嘴?”

樂師抿緊了唇,承受著暴雨似的拳腳。

周遭的人隻敢唏噓。有人小聲說:“琴清,你就跟陳公子認個錯,賠上性命多不值當?”

燕岐越瞧越惱火,不光是那廝仗勢欺人。更重要的是,他在那樂師低斂的眉眼間瞧出另一個人的神韻。

一個根本不可能與這種地方沾邊的人。

他的從玉。

燕岐上前道:“皇城腳下,你們講不講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