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紈絝睜著醉眼瞧了瞧他,當即嘖嘖兩聲:“我看你們這臥虎藏龍啊,早有這等姿色的樂師,我又何必要琴清?”
地上的樂師重重咳嗽,含糊不清道:“公子你……”
燕岐上前便要拉起樂師。那人的仆從們圍上前,以為他也是好欺負的,哪曉得燕岐身手了得,三兩招便放倒了一大片。
逞凶打人的家仆歪歪扭扭倒了一地。燕岐一步步朝那紈絝走上去,陳公子酒醒了一半,張著倉皇的眼睛慢慢後退。
燕岐拽住領口,不讓他跑。攥緊的拳頭好似鐵錠,一下子砸在姓陳的麵頰上,把他揍得兩眼開花,天旋地轉。
姓陳的吃痛扛不住,被燕岐居高臨下盯著,好似廟觀裡暴怒的天神壓頂,嚇得亂掙亂跳,夾著尾巴逃命。
“你給我等著!”
樂師舞師們連連拍掌叫好,在那些人灰溜溜跑出去後紛紛大罵。他們生長在樂坊裡,一輩子不能脫籍,這些人吃醉了酒就常常打他們,偶爾還鬨出人命,總算今天老天開眼天降神仙,把他也好好收拾一頓!
琴清爬起來,用袖子尚還乾淨的一麵擦拭烏腫的嘴唇。他眉眼高低間真是和李從玉神似,就是不愛笑,淡漠深沉得很,總像藏著事情,城府深。
琴清道:“你不該出頭的。陳公子是戶部侍郎的兒子,常來尋官妓吃酒,往後怕是找你麻煩。”
燕岐道:“我不住在這。”
琴清抬眼打量他,蒼白的嘴唇抿了抿。
“也是,看你不像個樂人。”
燕岐盯著他滿身的傷和臟破的衣服,道:“你怎麼樣?”
琴清淡淡調著琴弦,聽著古琴尚好,才露出個放鬆的淡笑。
“習慣了,睡一覺就好。”他道,“你不是樂師,到逢春院乾什麼?”
燕岐一怔。怎麼這原來不是外教坊嗎?逢春院這麼個名字,一聽就不正經。
琴清的眼神極冷徹,像兩泓泉流,一下子洞悉了他的念頭:“教坊在街對麵,你來岔了,這地方是彆人帶官妓吃酒的。”
燕岐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守門的不懷好意。
琴清:“我帶你去吧。”
他抱琴朝外走。燕岐追著他一路進了教坊,比逢春院肅穆整飭得多。
一個上了年紀的女樂走上前:“琴清,不是陪陳公子去了,怎麼帶了朋友回來?”
琴清道:“木姑姑,這是宮裡來的貴人,奉命學琴來的。”
那女樂四麵端詳他們兩個,露出將信將疑的神色,遲遲不動。琴清對燕岐低聲道:“她不肯行方便,該使點銀錢。”
燕岐發愁,他出宮是來學藝的,哪裡帶什麼銀子。李從玉也沒跟他說上教坊學藝要銀子。
琴清道:“這皇城裡頭走到哪不需要人情打點。”
理是這個理,他打開自己的行囊瞧了瞧,今日不巧,真的一個子兒都沒帶,隻有皇帝賜給他的筆墨紙硯。
那方硯台倒是貴重,可他一時半會不舍得給這老婆子。
到底是從玉給他的東西。
那女樂識得好貨,一眼就認出他那硯台品質不凡,乃是名揚天下的端州硯,縱是達官貴人家裡也千金難求。
“罷了,你就跟我來吧,先挑件樂器。你來學藝,不帶樂器算怎麼回事。”
教坊裡不僅人多,樂器也多。燕岐在一排排琴瑟笙簫間看花了眼,李從玉隻說他喜歡聽曲子,那他是喜歡琴曲,還是琵琶曲呢?
木姑姑:“你是哪個宮裡的?”
燕岐想了想,他要是老老實實托出自己是紫宸宮的,說不定會引得人家猜疑,說皇帝有斷袖之癖,便道:“掖庭。”
木姑姑嗤了一聲。掖庭又不是什麼好地方,她便更加疏懶了些,道:“我看你跟琴清兩個合緣,那你也挑件七弦琴吧。”
燕岐瞧上一把琴。木姑姑笑爛了臉,道:“你真有眼光,這是大名鼎鼎的綠綺。”
燕岐不懂綠綺紅綺的,隻不想跟她廢話。看了一圈,就這把琴最合心意。琴身泛著淡淡輝光,叫他想到今早紫宸宮外的燈火。
他拿出硯台,木姑姑歡天喜地去接,卻被琴清攔住。
琴清道:“姑姑,真正的綠綺琴在大內庫房,您這樣可就不厚道。”
木姑姑一臉晦氣,拂開他的手:“人家公子願意要這把,你這臭小子管得著嗎?”
琴清拉著燕岐袖子,道:“你跟我來。”
兩個少年風風火火出了教坊。到口的鴨子飛了,木姑姑氣得在背後邊跺腳邊罵琴清小白眼狼。
教坊幾步外就是坊市,這時候日上三竿,鋪子間正熱鬨得緊。琴清帶燕岐到了一家賣琴的店鋪前,親自給他挑了半天,尋到一把青桐木琴。
“在宮裡應付出演,這種琴就足夠了。”
青桐木琴要四兩銀子,燕岐想了想還是拿出硯台,隻不過說是抵在這。琴清攔住他:“你這人,好不容易從木姑姑那替你省下,怎麼又拿出來?”
“東西總不能白拿。”
“那也不要這麼名貴的硯。”琴清摸出荷包,把他早先陪客的錢拿出來,堪堪湊足四兩。
燕岐:“明日還你。”
琴清擺手:“彆還。今日……今日多虧了你救我。不然被打死也說不定。”
燕岐抱著新買的琴,信手撥了幾下。走過路過的都齜牙咧嘴捂住耳朵,恨不得長翅膀飛開。
琴清擰緊眉:“你真要學琴嗎……看這架勢,倒不如執銅牙板,彈琵琶去。”
“買都買了。”燕岐想到從玉纖細的模樣,還是七弦琴更合適。
琴清眼眸垂了垂:“我教你吧,要學什麼?”
燕岐望向皇城,毫不猶豫:“鳳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