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曆 甜滋滋的念頭。(1 / 2)

路並不好走。

才停雪的夜裡,冷風颼颼地吹。宮城的圍牆高闊厚重,牆沿上掛著一彎小月亮。站在城牆下麵望天,人就好像被困在深不可見的井底。

燕岐道:“我背陛下出去。”

李從玉覺得不妥,他又不是長翅膀的鳥,怎麼背他出去。早些年他在禦花園裡玩耍,知道有幾個狗洞通外麵,但燕岐說他是一國天子,哪裡能走歪門邪道,非要從正門跑路。

燕岐不聲不響地背對著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少年,挺直的脊背像青竹一樣韌,李從玉貼上去,熱撲撲的血氣燙著他的臉頰,讓他打了個哆嗦,渾身都溫暖起來。

燕岐道:“抓緊。”

很快,他不知使了何種妙法,正像隻飛鳥一樣騰躍起來,幾下就蹬著高大的城牆,飛到城堞上。

李從玉看呆了,興衝衝抓著燕岐脖子問:“你還會這個!”

他讀過很多書,隻聽書裡天仙神子身輕如燕,能借風淩雲,翩翩而起。不想今天遇到真的,還是他一直以為沒什麼長處的燕岐。

燕岐臉上有點血色,鼻唇間呼出一小團白氣。他從小就習武,身體健碩血氣旺盛,在大寒天裡也源源不斷冒著熱氣,不到一會兒,李從玉被他緊緊攥著的手指就汗津津的,兩個人卻還緊緊拽著不撒手。

“我爹會的比我厲害。”麵對李從玉的驚歎,他總有些不知所措。

李從玉被他放下來,清白的月光照了一身,照亮有些泛紅的小鼻子。他從沒聽燕岐提過他的家人,感到很新奇。燕岐跟他說了好些父親在世時他跟老爺子一塊走南闖北護鏢的事情,還說他們家的武藝,有一招密不外傳的“竹上飛”,他現在隻練到七成,等再精進些,彆說城牆,就是岷水天塹也不在話下。

李從玉聽得津津有味,怔怔地望著跟前少年俊俏的眉目,幻想他是隻仙鶴成精。他當初隨父皇到泰山封禪,就坐在轎子裡,遠遠望見一隻白鶴在雲崖上飛。

山川湖海,飛禽走獸,對他來說都是極其陌生的事。燕岐的見聞比他以為的廣闊。

宮城外一片雪白,月光照在地磚上,巡邏的金吾帶刀走來走去,鐵甲和霜冷月色交相輝映。

但有了燕岐的“竹上飛”,巡夜時動不動砍人腦袋的金吾衛變得不算事。他一口氣帶著李從玉飛到城外,天邊泛著點魚肚白,官道邊行人越來越多,過路茶攤上拴著一串膘肥體壯的大馬,自顧自打著響鼻吃草料。

李從玉踮起腳尖,抬袖子給燕岐擦汗。他這才發現自己比燕岐矮得多,足足一個頭,但他年歲比人家大三個月,這個子長得很不爭氣。

“累嗎?”

“不累,”燕岐帶他到茶棚裡坐下,點了茶水早點,轉頭跟人家交涉,牽來一匹黑馬,“你很瘦,長胖點才好。”

李從玉一邊吃熱騰騰的羊肉包子,丹紅小口油汪汪的,一邊伸手掐腰上的肉。他這段時日跟以前比起來胖了好多。

他在宮裡儘可以作威作福,出了宮便是一頭霧水,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相比之下,燕岐就老練得多,玢州正有叛軍,他跟過路客商打聽路況,跑江湖的客商明明是頭一回見麵,人家卻都很熱心地跟他打交道,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客商勸他彆走玢州,那裡不光有叛軍,還有劫道的土匪,殺人不眨眼。叛軍裡出了個鎮山王,帶著麾下燒衙門,抓縣官,還放出大話要殺進都城,殺掉皇帝奪了皇位。

李從玉慢慢咬著包子,覺得很冤枉,有點難過。他已經儘全力想主意賑濟雪災,奈何宰相沒一個搭理他的話。為什麼百姓要殺他。

吃好了早飯,燕岐帶著他上馬。李從玉憋了半天,忍不住問:“玢州的人很恨我?”

燕岐道:“他們不是恨從玉,是恨讓人沒法過日子的事。雪災,貪官汙吏,都是。從玉是皇帝,才容易被人當成靶子。”

李從玉默然。

回顧這三年,他一直遊離在朝政邊緣,跟大臣們爭來吵去,真要算起來,沒為天下黎民乾過什麼事。他這樣的帝王,實則就是傀儡罷了,不能因當權的是跟他親近的舅舅便掩蓋這個事實。

州郡的黎民聽不到他跟大臣們吵架,看不見朝堂上的刀光劍影。出了天災人禍,人們隻會下意識以為是帝王昏庸無能。非逼著人家愛戴他一個“昏君”,確實強人所難了點。

可李從玉還是很沮喪。想通了這一點,好像將他的無能鮮血淋漓地剖出來看。他的失德似乎比原先設想的更嚴重。

燕岐抓緊他的手,把在粗礪的韁繩上。

“要走了。”

李從玉含糊地應聲。

黑馬一下子衝進晨曦的官道,雪風灌脖子吹。燕岐的唇擦過他臉頰,熱氣搔得耳尖發癢:“從玉很好,往後時日還長,玉兒會是一個好皇帝。”

這番話就像他溫熱的呼吸,一下子驅散了李從玉身上的寒冷。李從玉眼神一亮,凝望著通往遠處地平線的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