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靜。
燕岐緩緩俯首,一言不發。
李從玉心中燒著一盆火,飛快走下殿階,在他周圍轉悠幾圈,卻憋不出半個字。
他忘性大,不記得燕岐何時發的願。但這小子一根筋,不知他用心良苦,著實氣人。
讓他做官哪裡不好,去玢州平叛,不光造福萬民,更是個絕佳的晉升機會。
當今朝堂被世家把持,普通人入官場何其艱難。世人誰不想功名利祿,偏偏他,給他機會他也不要。
李從玉忍了半晌,長出一口氣道:“平叛是大事,去玢州一趟,回來朕賞你。”
以往,還沒有他許諾恩賞拉攏不了的人。誰知燕岐隻是輕輕抬頭,眉眼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照舊無波無瀾的:“陛下,近來天寒,陛下龍體有恙,臣如何能放心去玢州。”
李從玉微微發怔,有了點猜想。他這幾天確是犯病疼得厲害,今早起來聽彩暄埋怨,昨晚睡得好好的又夢遊了,還是燕岐把他找回來的。
昨晚雪下得很大,歡愛之後他便沉沉睡去,全無夢遊的印象。醒來在燕岐懷裡,也沒覺著冷,就是骨頭縫裡酸疼。
莫非就是夢遊時講了夢話,要燕岐陪著他,然後這傻小子當了真?
李從玉輕輕咳了聲,燕岐立刻便緊張起來,擔憂地望著他。
李從玉道:“朕沒事。倒是你要聽話,當初你不是也說過,朕要你做什麼,你就去做。現在我正心煩玢州的事,你倒好,偏來給我添堵。”
燕岐語塞:“我……”
他艱難地閉了閉眼,再掙開時,看向李從玉的雙眸明亮堅定:“臣心係陛下。”
李從玉甚少見燕岐這樣一根筋,還油鹽不進的人,心思也倦了,揮了揮手叫他退下。
殿內一下子隻剩他和寧雪深,縱然隔絕了風雪,仍舊有股幽冷之氣揮之不去。
“寧卿,此去玢州定然艱險,朕不會讓你獨行的,”李從玉撐著額角,混混沌沌地琢磨主意,“你先回去準備著吧。”
隻是一刹那,座上天子臉容間的病氣便濃重了許多。寧雪深不忍地抬眸,拱手道:“陛下保重龍體。”
李從玉隻是揮手。
號啕的風雪聲裡,李從玉靜靜待了很久,思來想去,深覺這個皇位坐得沒意思極了。
他要想奪得大權,必須得鏟除世家,意味著要跟舅舅們作對。
自小以來,舅舅他們待他情深義重,奪嫡之爭若是沒有舅舅,他和母後今日還不知會在何處。
再者,縱是他狠下心腸拿幾大世家開刀,又有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心甘情願做他手中刀?
難辦得很。
李從玉重新撿起龍案上的折子看,玢州的災情瞧得越久,他心裡越是不安,睜眼閉眼都是書裡白骨橫路餓殍遍野的場麵。
龍案邊突然亮起火光,李從玉抬頭一看,燕岐掌著燈過來了。
“今日大雪,屋裡昏暗,陛下切勿太過勞神。”
李從玉撩起眼皮瞪他,把折子一扔,沉聲道:“你真不去?”
燕岐收拾龍案上淩亂的折子,道:“去。”
李從玉心中一喜,抓住他的手:“你、你當真?說好了可就不許變了!怎麼又想開了的?”
燕岐默然一會兒才道:“從玉,我出身不好,沒怎麼讀過書,想得不比你們多。方才那句話,更不是有意氣你。我隻是……我真的擔心你。”
李從玉微微動容:“燕郎,我又不是病入膏肓,你回來還能見到我的。”
燕岐道:“你昨晚跑出去,就那麼臥在雪裡睡了。我找到你的時候,渾身沒有一點熱氣,你知道我有多害怕?”
李從玉這還是頭一次聽燕岐一股腦說這麼多,霎時怔在原地。但燕岐說這些,他是當真半點不知情,真要那樣,寒冬臘月半夜裡睡在雪裡,沒死都算祖墳冒青煙。
這一回驚險遭遇,直讓燕岐恨上紫宸宮的宮人們。名義上都是服侍李從玉的,那些人卻連皇帝生病跑丟了都不知道。
今早在內閣聽朝臣們吵來吵去,則更是讓燕岐心中不安。常人都說官老爺們鬥起來兵不血刃,世家現今鬥得如此激烈,要是有人把主意打到李從玉頭上,就憑李從玉現在的境遇,難保不會出岔子。
燕岐道:“思來想去,又不太想去。朝中將軍那麼多,從玉你……”
李從玉不悅地擰他臉蛋:“好哇,你拿朕耍著玩!”
燕岐無奈地抱緊他,李從玉順勢鑽進他懷裡,把他拽到龍椅邊。
“去,沒耍你,”燕岐親親他鼻尖,雙眸晶亮,“從玉,我不要官,回來還陪你。”
李從玉抱住他的脖子,在丹紅的唇上不停輕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