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西山村-8 顧柔的孩子(1 / 2)

顧柔猛然抬起頭來,雙眼因為哀痛哭得猩紅而腫脹,在她那張乾癟的臉上顯得尤其大而驚悚。額頭上是一個血窟窿,順著流下的血跡早就凝結,猶如半麵閻羅。

這是何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見顧柔的麵容。隻是為何顧柔會突然現身?

一時間,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顧柔是要做什麼。

顧柔瞪著僵硬的雙眼,在五人之間四處掃視著,似乎是在記住他們的麵龐。

“你們倒是還有些腦子。”顧柔太久沒有用這副身子說話了,嗓音沙啞,就如沙礫相處摩擦。

江穗一時間也不知顧柔是在誇他們還是罵他們笨,不過從表麵上來理解,難道這次進入副本的玩家不止他們,還有其餘人,隻是還沒有理解npc們給出的信息?

顧柔沒有多做解釋,低垂著頭,任由雨水在她身上肆虐著。

雨水衝刷著她臉上的血痂,逐漸露出原本的模樣。顧柔生得本就清秀,沒了這半臉駭人的血跡,更是看著人畜無害。

就當江穗想要開口讓顧柔跟著他們離開時,顧柔卻突然哭出聲來。

她的手捂著嘴巴,看起來粗糙無比的雙手又遊走至眼睛。貝齒緊緊咬著唇瓣,一開始隻是如小獸嗚咽,最後竟發出母獸的悲鳴,聞者傷心。

或許是雨水砸人太疼,原本結痂了的傷口處,又再次湧出汩汩鮮血,如同一條溪流滾落至地麵,在草地上展開出一朵小小的花來。

不知為何,看著眼前的顧柔,何昭心中隱隱不安,似乎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被他們遺漏了。

就在大家愣神之際,一陣掌風襲來,將他們都刮倒在地。

“謝謝你們放我出來,”顧柔眼神裡如同淬了毒一樣,冷冰冰地睥睨著眾人,“那麼一會再見。”

說罷就離開了。速度之快,眾人肉眼都難以捕捉。而她去的方向,正是西山村。

江穗猛地被推倒在地上,雖說泥土被雨水浸泡到軟爛,有了些衝擊,但軟土中總是有些難以忽視的小石子疼得人齜牙咧嘴的。

“她怎麼就走了?”陸川指著顧柔離開的方向,半天說不出來話,好一會才一頭霧水地開了口。

似乎有什麼念頭從江穗腦中閃過。她嘴唇微微顫抖著,凝視著遠處村子的方向,心中的不安感加重。

顧柔當時說她想離開村子,怎得他們將她撈起來後,她自己反而回了村子。

“先跟上去看看。”何昭招呼著大家跟上。

大雨傾盆,好似一片巨大的瀑布掛在西山村上,陣雷在雲層間翻湧,掀起駭浪。

他們愈發靠近村子了。

不知從哪來的呼救聲,竟生生蓋過了雨聲。

下雨天本就壓抑,突兀的嘶吼聲更是讓薑穗一行人頓在了原地。

陸川縮著脖子,搓著手臂,一副柔弱無力的模樣。

呂曉默默跟在後麵,狐疑地看著在前麵帶隊的何昭,始終想不明白何昭要回村子的原因。趁這顧柔不在了,抓緊逃離才是要緊事不是嗎?

天河決了一道大裂口,暴雨嘩嘩,好似南海翻湧,怒號奔騰著。倏爾一個暴雷在天際炸開,讓天地短暫地獲得了光明,而後是更加孤寂的暗。

江穗從未見過這樣可怕的雨天。

在那一瞬間的電閃雷鳴間,他們終於看清,腳上淌過的哪是雨水,那是坑窪中積滿了的血水,紅得刺目,見者心慌。

江穗心臟猛地一停,往後踉蹌了兩步,還是一直跟在身後的呂曉扶穩了她。

何昭原本想要伸手去拉薑穗,手落了空,尷尬地懸在空中,最後隻好撫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這裡發生了什麼啊?”江穗向呂曉道了謝,語氣有些呆愣。

顯而易見的,這裡發生了慘案。

何昭似乎也沒想到他們跟著顧柔回到村子會是看見這番景象。

思緒萬千,無數個想法從何昭腦中閃過,卻是攪得越發混亂。終於從一團麻繩中抽出自己需要的那根,頭腦才逐漸清明起來。

“是顧柔。”

四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何昭,等他解釋。

“或許我們當時的理解到的意思,還差一個層麵。帶她離開,是物理意義上的離開,還是精神上的離開。”

江穗半知半解地聽著,見何昭盯著自己看,莫名有種上課走神被老師抓包的無措感,隻能肯定地點頭。

何昭繼續解釋道:“不過目前來看,恐怕是後者。她覺得自己逃不開這裡,那麼把這裡毀了,說不定就能放下心中鬱結了。”

江穗被何昭驚人的想法嚇了一跳,可沉心下來想,似乎也不無道理。

這裡的一切困住了顧柔可憐的後半生,以至於她至死都冤魂不散。

江穗吞咽著口水,一想到現在村子裡可能發生的事,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痛快,試探地問道:“那顧柔現在,不會是在村子裡殺人吧。”

這是江穗能想到的最直接能毀了西山村的方法。

呂曉心臟驟停,好似顧柔將彎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聲音顫顫巍巍:“那我們還跟著她回來乾啥,送死嗎?萬一顧柔不止是要殺了那些村民呢?萬一她殺瘋了連帶著其他人一起砍呢?”

言下之意,他們也有可能是下一個挨刀子的。

“沒記錯的話,她似乎在離開前對我們說了一會見吧。”鄧之遠扭頭看向何昭,唯恐自己記錯了,眼神詢問其他人。

江穗雙掌合十,雙眸微顫的,啟唇微呼:“顧柔確實說過這句話。也就是說不論如何,她都是要再找我們的咯。”

聞言,呂曉的麵色變得愈加鐵青,沒了血色。她可不認為顧柔想找她們是為了什麼好事。

呂曉是有些猶豫的,她的判斷告訴她,應該即使脫離何昭小隊,他們所做的事情本就超出她的預料範圍,可自己若孤身一人走了,遇到什麼危險也沒人與她一同分擔。

呂曉自以為將心思隱藏得很好,可何昭還是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

何昭隻淡淡然地回複了一句:“來去自由。”

呂曉見自己的小想法被拆穿,不免有些惱怒,可抬頭對上何昭平靜的眼神,又頓時泄了氣。

江穗沒有看到兩人的眼神交流,來回掃視了幾眼,最終目光停在何昭麵前:“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圍觀她殺人?”

江穗一想到那個畫麵,就忍不住打了幾個寒顫。

就在幾人談話之際,幾個熟悉的身影闖進他們的視線。

江穗沒想到陳母一把老骨頭了竟能跑得這般快,不過也是,誰都惜命。

陳母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著,濺起不少汙水浸染到褲腿,濕透了的褲子讓她的速度慢了些,眼見著身後追著她的顧柔,那鋒利地能削骨的指甲就要刺進陳母的背部,陳成家出手了。

他將掃帚拍到了顧柔的手上,陳母短暫完全了,可陳成家卻是吸足了仇恨。

陳成家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連連後退,最後被一處坑窪絆了腳,一屁股跌坐在水窪裡。

他把掃帚擋在麵前,死死閉著雙眼,掃帚胡亂揮舞著,嘴裡念念有詞。

“顧柔,顧柔,是……是我的錯,”陳成家顯然是被嚇得不輕,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我給你磕頭,給你道歉行嗎?”

“這麼多年過去,其實我一直心中有愧的,我給你道歉,給你道歉。”陳成家狼狽得如同喪家之犬,雙手合十,跪在地上,虛情假意地磕頭,額頭上的皮肉甚至都沒觸地。

江穗他們在看見顧柔後,就快速地轉移到了遮蔽處。那是一處矮矮的房屋,但足以遮住他們的身影,所以陳家母子也沒發現他們。

顧柔垂眸,冷眼地盯著腳邊還在狡辯的男人。

就是這個男人,迫害了她的後半生。

她記得自己還被迫地與這人有了孩子。隻是,孩子呢?顧柔冰冷的神色中出現一絲裂縫,她似乎忘記了不少事。

顧柔僵硬的身子緩慢蹲下,伸出枯瘦的手,狠狠地一把抓住陳成家的頭發,迫使他仰起頭來。

陳成家本就忌憚顧柔,此刻這樣貼近地四目相對,顧柔充滿仇恨的眼睛猶如地獄烈火,灼得他由內而外燃燒、發疼。

下一刻,顧柔將陳成家的頭砸向地麵。一下又一下,力道之大,很快水坑中蓄滿了不再是混雜著泥土的雨水,而是猩紅液體。

陳成家疼得哭爹喊娘,陳母想上前攔下,可一想到自己也虐待過顧柔,又躊躇著不敢上前,唯恐也受到報複。

“顧柔呀,當年的事是我們的錯,媽在這裡和你說聲對不起,”陳母似乎一瞬間老了十幾歲,那聲音飽含滄桑,與薑穗這段時間見到的意氣風發的她有些不同,“你就念在我們曾經的緣分上放過我們吧。”

“況且當年,錯也不全在我們身上,是你害了陳偉那孩子呀,成家那時也是氣不過呀。”

“媽知道你這是生氣了,氣我們陳家又娶了一個媳婦。但其實媽心裡隻認你一個,等那死丫頭回來了我就讓成家和她離了。”陳母說得義憤填膺,仿佛薑穗是勾引她口中好兒子的惡女。

顧柔手上動作一頓,連同躲在暗處的江穗幾人,也聽見了這話。

江穗被陳母一番言論驚住,暗道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人,還想著拉她下水呢。

不對,自己不是給陳母用上了道具,她怎麼會賣自己?隻是她不知,那貼在腰間的道具,早就因為滑膩的雨水而被衝走了。

不過現在並不糾結這個的時候,她倒是很好奇陳母口中的孩子是怎麼回事。

江穗目不轉睛地看著顧柔,試圖從她身上看出什麼來。她暫時還不能完全篤定陳母的話沒有偏袒的成分。

陳成家此時已然滿臉鮮血,原本還麵無表情的顧柔,在聽見陳母的話後,像是被針紮疼了一般撒開了手。

“難道是因為顧柔不甘心自己生下了陳成家的孩子,就孩子出生後殺了他,又被陳家害了?那她還說要找回自己的孩子,這……我們怎麼知道孩子在哪?”陸川回頭看向呂曉,可呂曉自己亦是一臉茫然。

孩子……孩子,他們陳家怎麼還好意思提起孩子。顧柔垂眸,斂去神色,可垂在兩側緊握的拳頭暴露了她平靜下更大的風雨。

陳母趁著顧柔沉默之際,連滾帶爬地衝向自己兒子,抓著拽著扯著,拉著自己受傷得幾乎要昏厥過去的兒子就要離開。

“怎麼會是個男孩呢,當時顧柔和我說那孩子很像她,都是個苦命的女孩。顧柔很想那孩子,很想再見那孩子一麵。”呂曉蹙眉,喃喃自語道。

她可不認為陳母口中的陳偉,會是個女孩子的名字。

何昭好看的指尖在身下一處小草上揉搓著,青草味混雜著雨水,洋洋灑灑地竄進鼻子。

倘若這其中沒有隱情,何昭是不信的,畢竟顧柔的沉默隻是一時的,她在壓抑自己的憤恨。

何昭有了個大膽的想法:“萬一她不止一個小孩呢?”

“這樣說來,或許顧柔想見的孩子就不是陳家口中那個男孩了。”江穗同樣注意到即將爆發的顧柔,若有所思地點頭接下了何昭的話。

陸川還在不解,但很快他們兩人的說法就得到驗證。

顧柔佝下身子,淒厲地笑,宛如烏鴉過境,悲鳴出聲。

“那你們還記得陳溫那孩子嗎,”顧柔嗤笑,步步逼近,“你們是不是忘了,你們手上也沾著自己孩子的血。”

“當年不過是你我之間起了爭執,你多狠心呀,孩子還叫你奶奶呢,你怎麼能下得去手殺了她。”顧柔嗔目切齒,滔天怒火就待發泄。

“陳偉就和你一樣,天生壞種,憑什麼他姐姐沒了,他還能那麼得意?不止你兒子,這村子裡,每一個好東西,所有人!都爛到根裡了!”

顧柔歇斯底裡地怒嚎著,倏爾又歸於平靜,就像是在聊家常一樣:“所以呀,我這次回來,就是要把這裡的一切,一切給我帶來痛苦的事與物都毀個乾淨。”

大抵是聽膩了陳家母子的連篇鬼話,她快步上前,還不等兩人驚呼,聲音就永遠地止步在了喉腔中。

他們被硬生生擰斷了脖子。

在他們生命的最後一秒,這個曾經被他們踏進泥地裡的顧柔,這個不被人看得起的顧柔,定格在他們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