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白途並沒有惱羞成怒,他看著江穗幾人漸漸淡出自己的視線。
白途俯下身子,手指在柔軟的兔毛上撫過,自說自話:“跑遠些吧,遠些,遠到我找不到你們為止。”
何昭不斷警惕地回頭張望,確保白途沒有跟上來,可心中的憂慮卻始終沒有放下。
“太可怕了,如果他早就發現我們其實是玩家,他不拆穿我們的身份,是為了什麼?”陸川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
沒有一人能答出他的提問。
隻有白途自己知道,那些自己慷慨送出的兔草,既能幫玩家們抵擋一次遊戲內npc對他們的影響,同時粉碎之際,也是他們的身份被拆穿的時候。
這也是為什麼在鏡子屋裡的時候,那些冒牌貨一直想查看他們身上的兔草的緣由。
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或許,他也是剛發現我們的身份不久吧,還沒來得及下手。”這是江穗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在目睹了白途和其他npc聯手當眾殺害了孟勝耀後,她實在不認為這樣一個人還存在惻隱之心。
他們的躲藏之旅並不順利,隨處可見的兔子頻頻出來擋路。
“怎麼突然多了這麼多兔子啊……”
一聲哆哆嗦嗦的女聲傳來。
本該是柔軟可愛的兔子,此刻卻因為喉腔中急促尖銳的叫聲而形似惡鬼。
紅彤彤的眼睛如勾魂引路的燈籠,讓人不敢多看兩眼。
兔子將那名女孩團團圍住,草垛中也適時竄出不少人來。
江穗沒有再看下去,卻也能猜出女孩的結局。
“我們能躲哪裡去,我們根本不知道這群npc什麼時候會竄出來。”
這群不要命的兔子更是像病毒一樣湧入、占領了園區的每個角落。
江穗本提議逃去離這裡不遠的摩天輪處,遠遠卻看見,那透明的座艙搖晃的厲害。
玻璃罩裡驟然綻放出一朵玫瑰。
江穗目光無神地跟著何昭他們走,忽而與一人擦身而過,險些沒站穩。
江穗身形一晃,思緒也被撞了回來。
“嗬,”李利嘲諷地叉腰上下打量起同樣窘迫的江穗幾人,“原來,你們也是玩家啊。”
大概是大難臨頭,李利也不願意再端著那副優雅姿態,出言毒辣。
一直跟著李利的蘇允卻不在他身邊,想來已是遭遇不測。
何昭緘默地觀察一切。
李利見對方沒有說話,也不想多陪他們耗下去。
至於何昭他們現在前往的這個方向……
李利沒有多言,垂著眼離開。
“這這這,這都是什麼人啊,都到這種時候了還不忘毒舌幾句。”陸川有些不爽。
江穗並沒有將這些放在心上。
她抬頭看看天空。難道要他們躲到天上去才能避開那群兔子的搜尋嗎。
不對不對。
是了!自己還剩下係統贈送的幻形道具。
不過,隻有三顆……
她神秘地招呼幾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一個垃圾桶後麵。
高大的垃圾桶也擋不住幾人,她隻能速戰速決。
“你哪來的這些好東西啊,你彆告訴我又是上場遊戲副本結束後拿到的道具吧?”
陸川在聽了江穗的一番解釋後,遲疑地從江穗手上撚起一顆小小糖果,左看右看。
江穗做賊心虛,卻還是臉不紅心不跳地繼續圓謊。
既然躲不開,那就加入這群兔子。
早在她化為兔子那會江穗就發現了,這群原住民兔子雖然能嗅出她的不同,卻沒有足夠的智商去思考為什麼。
“總之,我不會害你們的。”
親眼看著自己的好友吃下江穗給的糖果,變成一隻小小兔子。
果然自己當時猜想的沒有錯。
何昭不信江穗那一套說辭,不過也沒深究她這些稀奇古怪的道具從哪裡來。
遠遠的,有腳步聲傳來,伴隨著聲音。
何昭咒罵一句。李利早就知道白途在前麵等著他們,想來蘇允就是死在那裡了。
江穗拉過何昭跑路。
兔子陸川和鄧之遠自然是混進兔群和它們打成一片。
“係統,你能不能再多給我一顆糖果啊。”江穗一邊跟著何昭躲避著兔子們,一邊焦急詢問。
這群兔子身上跟安了警報器一般,追著他們發出陣陣尖叫。
【抱歉宿主,係統也幫不了你。要不你再看看係統商場裡有什麼好東西吧,或許能幫到你呢。】
江穗眼睛一亮。一切恐懼的源頭不過是火力不足。
“係統,所以你的商場裡,有什麼逆天武器嗎?一刀下去削鐵如泥那種。”
【宿主,打打殺殺可不行哦,我們係統商場裡自然沒有這種東西。】係統語氣一片歲月靜好,卻不知道它的宿主現在就陷在這種打打殺殺的劇情裡。
沉默,還是沉默。
打打殺殺不好,讓她穿進怎麼也避免不了打打殺殺的逃生遊戲裡就好了是吧。
何昭側身攬過江穗,將她帶進一處隱蔽角落。
不知不覺間,他們居然逃回了最初的起點——鏡子屋。
這裡既是隱匿的好地方,可稍有不慎,便會落入深淵。
即便是在如此環境下,何昭卻還是保持他一貫的冷靜。
他真的全然不害怕嗎?
江穗心情複雜地看著何昭剝開糖紙,將糖果塞進自己的嘴巴裡。
“躲好。我不會有事的。”何昭的聲音是天地間唯一的慰藉。
他久久看著她沒有說話,卻好像說了許多話。
江穗頓覺眼眶有些發熱。
“哥哥,姐姐,你們怎麼就聽不懂白途的話呀。我讓你們躲得再遠些,再遠些……”
何昭眼神陡然一冷,拉著江穗的手,在滿是鏡麵的屋子裡摸索著前行。
他是看著陸川和鄧之遠變成兔子的,這個過程不會很久,隻要他看著江穗變了,自己就……
江穗強硬地掰過他的腦袋,往他嘴巴裡塞進了黏膩的東西。
何昭目光怔怔地看著江穗,手指不受控製地按在自己的唇上。
甜味在口腔擴散開來。
動作一氣嗬成,彆說何昭了,連江穗都在吃驚於自己的舉動。
是的,何昭含在口中的是半顆糖。
江穗隻知道她不想看著何昭把唯一的機會留給自己,看著他需要再次出去麵對重重危險。
所以她銀牙用力咬開了糖果,吐出一半。
強勢地用手指敲開了緊閉的牙關,把半顆糖塞進了何昭嘴裡。
江穗的手指還停留在半空中,指尖亮晶晶的,連帶著何昭的唇也染上了。
自己有些衝動了。不過這樣也好,省得還要和何昭理論半天,他卻不肯接下自己的好意。
鍋爐沸騰,青煙直衝雲霄。
何昭覺得此刻此有一壺滾燙的開水頂在他腦門上,動彈不得,隻臉通紅起來。
“我不可能丟下你一個人不管的,我們一人一半。頂多維持時間短了些。”江穗錯開眼睛解釋道。
園內尖叫聲四起,兩人也即將被追捕上,可此刻卻仿佛聽不到任何聲音,隻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嗯。”何昭木訥地點頭。
想去牽江穗的手拉著她離開,可手心也是燙得嚇人。無奈隻能放棄。
他比江穗高上不少,再轉頭瞬間,低頭親眼看著江穗變換成一隻小兔。
嘭——
江穗的衣物還留在原地,一團鼓鼓囊囊的東西在衣服堆裡蠕動,好半晌才探出一個頭來。
麵對一隻兔子,而不是直麵江穗的臉,何昭大膽了許多。
他俯身將江穗抱起。
猶豫片刻,還是把江穗的衣服一並塞入自己的包裡。
咳,總不能一會重新變成人了,□□著四處跑吧。
再普通不過的衣服,何昭摸上的瞬間卻好似萬千電流穿過身體。
他努力平複著呼吸,抬腳繼續躲藏。
不過幾分鐘後,就是兩隻兔子麵麵相覷。
江穗輕車熟路地將衣服都拖拽到一處草垛後,一甩頭示意何昭跟上。
“又跟丟了,哥哥姐姐又躲到哪裡去了呀,”白途掐著嗓音嘀嘀咕咕,“白途繼續來找你們咯,大家可都要藏好。”
白途渾身染滿血汙,原本雪白的褲子此刻滴滴答答地滴血,形成一道血跡。
江穗藏在草垛裡觀察,哆嗦了幾秒。
倏然,她感覺後背被頂了一下,就在她以為是何昭時,卻發現何昭分明是蹲在了自己的右側,回頭隻看見了一隻陌生的兔子。
江穗石化在了原地。
江穗和何昭沒有動彈,任由那隻兔子聳動著鼻子。
顯然,它的大腦不足以讓它弄清楚有著人類氣味的兔子是怎麼回事。
兔子滴溜著大眼,後腿一蹬跳走了。
不過躲在這裡當縮頭烏龜也不是萬全之策。
糖果的時效本來就撐不到三個小時,更何況被她一分為二的糖,續航效果豈不是還要折半。
“這裡好像沒有npc……那裡有一些綠化,我們躲到矮木叢裡去吧。”
江穗半立起身體,轉動起耳朵。
雖然她和何昭不是那群用來搜索玩家的兔子,還是不要輕易在玩家麵前露麵的好。
憑著身材的優勢,江穗領著何昭四處遊竄。
而他們原本躲避的位置,已經被另外兩個人占據。
是兩位男子。
“累死我了……”譚傑希蜷縮著高大的身影擠進矮木叢裡。
錯綜交織的木條攔住了他近乎粗魯的行徑。
又不是什麼嬌小的小動物,怎麼還希冀躲進去,隻能堪堪借著木影遮擋罷了。
“這麼躲下去可不是辦法,我們總得反抗吧。也沒說不能殺npc吧。”袁紹慢慢解開被布條纏繞著的物件,露出一把匕首。
譚傑希顯然有些吃驚:“你哪來的刀?”
“路邊隨處撿的。那些npc跟沒腦子一樣,人被殺了,刀不記得拔走了。”
所以他很幸運地撿漏了。
江穗豎起大大的耳朵偷聽兩人的計謀。
何昭一口咬在江穗的後勁上,著實嚇了她一跳。
她回頭怒視何昭,何昭卻隻是固執地把她往後拽了拽。
江穗訕笑。聽得太入迷了,整個身體都恨不得貼上去聽。
“你覺得你能反殺他們?那群npc打起來和不要命一樣。譚傑希一口否決了袁紹的大膽想法。
袁紹對著空氣揮舞了幾下匕首,刀鋒在陽光下顯得明晃晃。
“我們不需要殺了所有npc,我想遊戲這個時候給出新的語音,其實是個提示。”
江穗瞪大了雙眼,對袁紹的想法感到新奇。
“它不會無緣無故來這麼一句話,或許,隻要我們殺了遊戲提示裡的那個npc,那麼我們就算是切斷了源頭。”
何昭抬手按住有些躁動的江穗。
這兩名玩家倒是想到了他們從沒思考過的問題。
“那你,知道我們要去找的是哪個npc嗎?”譚傑希開始有些動搖。
他們可能還沒確定,可不代表江穗不知道呀。隻是她實在不知要如何告訴他們。
袁紹底氣不足:“這是個好問題……我暫時還沒有頭緒。”
江穗輕抬後腿點了點何昭的後背。
她想到一個辦法。不算十拿九穩,但隻要有一點成效就行。
既然都成了兔子了,不妨利用這個身份,攪得這個局麵更亂些。
江穗扭頭走了,何昭也沒有繼續停留的意思。
何昭一頭霧水,並不知曉江穗要做什麼。
她衝得很快,和途徑的每一隻兔子都在交頭接耳。
神奇的是,那些兔子竟然自發地跟上了她。
她一路沿著白途可能途徑的方向,最終鎖定了他。
“何昭,我需要你幫我,把剛才那兩位勇士引過來。”江穗眯著眼睛看著簇擁在一起的兔群。
這些兔子智商可不算太高,自己三言兩語就忽悠著它們跟著自己來找白途了。
嘿嘿,既然白途在這次的遊戲裡起到那麼大的作用,想來這些兔子也是很樂意跟隨白途的。
何昭此刻那還能不明白江穗的小心思。
哪怕現在他們無法和人類進行言語交流,待他們看到這泱泱兔群,想來也能猜出白途的身份。
何昭賣力地瞪著後腿,朝著不同於其他兔子的方向,奔向剛才的位置。
好在他們二人還躲在此處。
一兔二人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彼此。
袁紹握著匕首的手慢慢收縮起來,他把何昭認成了那群會發出警報的兔子。
隻要何昭敢發出任何一點聲音,那麼迎接他的隻會是抹脖子的結局。
何昭轉身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了他們幾秒,臉上是不同於其他兔子的沉穩。
譚傑希饒有興趣地看著一臉嚴肅的兔子。
“它該不會是想讓我們跟著它吧?哈,不是,哪個沒腦子的會跟上去啊。”
袁紹也擔心事有蹊蹺。那些隻會尖叫的兔子什麼時候變得有計謀起來了。
何昭皺了皺並不存在的眉毛,受這具身子的控製,他忍不住做出了兔子在生氣時才會有的踏地動作。
他勢必要讓二人跟上。
袁紹不想拿自己和同伴的生命打賭,不過眼前的兔子似乎真的有急事。
他不忌諱都要架到他脖子上的短刀,義無反顧地向二人靠近。
譚傑希雙手交叉枕在腦後,嘖嘖稱奇:“是我的錯覺嗎?這隻兔子好像急到快說話了。”
袁紹慢慢收回匕首,他做下決定,看看這隻兔子在搞什麼把戲。
如果途中有什麼不對勁,他會親自解決這隻兔子。
“跟上它。”袁紹掃開浮在衣服上的枝葉,站起身。
何昭可算是鬆了口氣,又是一副冷淡模樣,隻管在麵前開路。
江穗蜷縮在兔群中,時不時借著其他兔子的掩蓋張望。
白途小臉一冷。周圍聚集起來越來越多的兔子,這讓他有些不快。
先不說這些兔子將他圍了個水泄不通,聚眾也會讓他更容易暴露自己。
白途有些頭疼地看著和自己貼貼的兔子們。
說來也奇怪,這些兔子怎麼一時間都往自己這裡湧,就好像,是估計在告訴某些人自己的位置。
白途猜中了。
他看到了袁紹和譚傑希。
何昭早一溜煙不見了。
袁紹這那還能不明白,何昭是故意把他們帶到這裡來的。
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見到白途。
再看白途周圍的情況,很難不讓人懷疑他就是遊戲語音提示裡的那個人。
譚傑希對何昭這種大義滅親的舉動表示震驚。
兩個高壯的成年人,對上白途,想來都是綽綽有餘的。
白途向來穩定的情緒也有一瞬間的崩塌。
他哪裡會看不懂袁紹勢在必得的狠戾眼神。
白途暗自咒罵,其餘情緒並未表露。
簇擁著他的兔子卻叫他根本沒法離開。
這給了袁紹機會。
白途再囂張,終究是要依靠其他人的力量。
江穗沒想到結束得這麼快,那把匕首就那麼直挺挺地插在白途胸口上。
他轟然倒下的瞬間,驚跑了不少兔子。
瞪圓了的雙眼寫滿不可置信。從來都是他為刀俎,如今也做了一回魚肉。
兔子們一時間好像失去了主心骨,如無頭蒼蠅逃竄。
“我們,就這麼輕易地殺中了?”譚傑希被飛竄的兔子撞上小腿,單腿跳著來到袁紹身側。
江穗沒有再去看兩人的表情,心中揚揚得意。
慢慢猜吧。你們哪裡能想到是兩隻兔子拯救了大家。
兔子可以為白途的刀,也可以成為殺白途的一把刀。
江穗能感受到,自己就要變回人形。
【恭喜玩家們順利通關。我們下次再見。】
這次的副本要結束了……
江穗猛然想起什麼,大聲呼喊係統:“係統係統!你說的要幫我把木雕兔子帶出這個副本的,你可彆忘了啊。”
江穗還有些話沒來得及和何昭說。
說什麼呢。
說那半顆糖,說那摩天輪。
她咂巴著三瓣嘴,一陣白光籠罩而來。
她讀懂了他的唇語。
“下次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