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昭從江穗手中接過殘缺的合照，翻來覆去地看。

這是一張很普通的照片。

他的手指撫摸上合照的缺口處，有些鋒利，劃在他的指腹上，有些許生疼。

照片上的麵孔，許多能與現在班級裡的人對上。

“這裡麵有好些人都沒見過，可如今教室裡的人又是滿滿當當的。”江穗輕點照片。

何昭從江穗的手中將照片抽離，放回原位，眼神在幾位欲要窺視的老師身上掃過：“或許是因為違反了規則，消失了。”

他示意江穗和他離開。

江穗抓起放在桌子上的教案，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

原本竊竊私語的老師們頃刻間也安靜下來。

經過他們身側時，江穗不自覺地將教案抱緊了些。步伐也在加快。

他們是在看自己嗎？

這種黏膩的目光讓她渾身不自在。

踏出辦公室，江穗頓然如獲新生。

她貪婪地吮吸著空氣，仿佛那屋子裡充斥的是什麼致命毒氣。

兩人走在回教室的路上，腦子裡想著的卻還是方才看見的照片。

“照片裡被抹去的究竟會是誰的？”江穗開口詢問。

何昭側過身子，避開迎麵走來的人，沉下嗓音道：“照片上的人我都大概看了遍，除開一些我們沒有見過的麵孔，都是現在班上的人。”

“也就是說，那個被刻意抹去的人，也曾是班上的一名學生。”

何昭停頓了好一會，才繼續：“照片的歸屬者是老師，卻不惜用最直接，也讓人難以理解的方式來對待自己學生的肖像，恐怕這個人對他們而言，帶來的影響可不小。”

“你有懷疑的對象了嗎？”江穗歪了下頭，眼角順勢上揚看向何昭。

“曾婉？”

二人異口同聲。

教案被江穗卷起，她握著書卷請拍了下左掌心。

“單看班上其他人對她的態度，曾婉從前在班上的路人緣可想而知。班主任當時對著她的時候，表現的恐懼也不像是裝出來的。”

何昭沒有發言，安靜地聽著，時不時點頭回應。

“假設照片缺口是曾婉，她身上到底有什麼秘密呀，就連老師都不想看見她。”江穗的嘴巴喋喋不休，似乎沒有想停止的意思。

不知不覺走到了教室門口。兩人才露了一角校服，整座教室頓時鴉雀無聲，無人不在盯著他們。

椅子和地板摩擦的聲音並不好聽，此刻更是像在所有人的心口上劃上一痕。

陸川並沒有在意班上其他人迥異的眼神，他徑直地朝兩人而去。

“還以為你們真要被關一天呢，回來就好。”陸川上上下下打量起兩人。

何昭沒有作答，卻是正麵對上了林璐荀的視線。

她的瞳孔在顫抖，雙手緊緊地抓著校褲。藏青色的布料被拉扯地有些見白。

“準備要上課了，還不快回到自己座位上去。誒？我記得讓你們幫我拿了教案回來是吧，給我吧。”

英語老師的雙手在衣服上隨意蹭了兩下，抬手細數表上的指針，開口遣散堵在門口的三人。

老師並沒有察覺到班上異樣的情緒。

江穗他們才被放回來，可不想惹是生非，照做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曾遠沛頭也不抬，在江穗靠近自己的座位時，更是往下埋了埋。

江穗淡淡一瞥，並沒有想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曾遠沛身上的意思。

隨即而來的鈴聲對學生們下了禁咒，隻能老實地坐回座位。

大半節課過去，江穗聽得直犯困。

她竭力地睜大雙眼，握著筆杆的手卻漸漸沒了力氣。

“你乾啥呢！”

一聲怒吼讓江穗的頭腦頓時變得清明起來。

她尚且沒從驚嚇中緩和過來，微漲著嘴巴愣在原地，心跳也是不受控製的快。

江穗開始尋找騷動的來源。

張佳雲剪著寸頭，細長的眼睛仿佛要拉至太陽穴，顴骨高高突起，看起來危險而奸詐。

他的校服上滿是茶葉殘渣，原本潔淨的布料也在一瞬間被浸染成黃褐色。

而始作俑者，竟是一直充當老實人的曾遠沛。

他瑟縮著躲避張佳雲怒火般的眼神，輕聲的喃喃自語，如說給自己聽的一樣。

“對不起對不起，要不你把衣服脫下來吧。”

說著，曾遠沛伸手就要去拉扯張佳雲的衣服。

後背濕漉漉的並不好受，張佳雲惡狠狠地拍在曾遠沛的手上，語氣狠戾：“拿開你的手，我自己會脫！”

英語老師第一時間就走上前來，他的臉色並不好看：“彆擾亂課堂啊，有什麼事下課再說。”

張佳雲斜睨了他一眼，不予理會。

手指在拉下校服外套拉鏈的時候，停頓了下來。

江穗的位置離第一案發現場不遠，清楚地看見，張佳雲的嘴角在抽搐，極力克製著什麼。

誰也沒想到，張佳雲揚起拳頭砸在了曾遠沛的臉上。

“你小子行啊，坑我是吧？嗯？知道我要是在把校服脫下，露出裡衣就會出事是吧？”

“唰”的一聲，張佳雲把拉鏈又拉回原位。

班上的學生在張佳雲的拳頭落下的那瞬間，發出了陣陣驚呼，而後也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響，唯恐波及自身。

曾遠沛捂著發酸的鼻子，將身體蜷縮得更小了。

江穗看得目瞪口呆，腦子卻在飛速運轉。

什麼意思？曾遠沛是故意的？他為什麼要害張佳雲。

江穗此刻不得不重新審視起曾遠沛了。

先是有了日記裡曾遠沛故意藏起彆人的作業，又有了現在利用校規來害人的舉動。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和張佳雲有什麼愁什麼怨要害他呢？

英語老師是個瘦弱的男人，他也被張佳雲那一拳嚇個不清。

腳步浮腫，是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最後還是壯起膽子。

他企圖用老師的威嚴來讓學生冷靜。

“像什麼話！是要我告訴你們班主任嗎？課堂是給你們打架的地方嗎？”

張佳雲怨毒的視線將他逼退了好幾步。

大概是在忌憚什麼，張佳雲也選擇了沉默，沒有反駁老師。

英語老師鼻翼微張，顯然他對剛才發生的一切驚魂未定。眼見刺頭都不說話了，他頓然生出得意之情。

張佳雲眼睛盯著老師離開的背影，椅子哐地撞在了後桌上。

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分給曾遠沛，冷冷開口：“彆以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麼，這種小把戲在彆人身上行得通。我這裡？好好關心下你自己吧。”

信息量太大，江穗有點接受不來。

張佳雲這話，豈不是曾遠沛也用過多種方式來對付其他人了嗎？

難道曾遠沛才是什麼隱藏的boss？

江穗百思不得其解。

一節課是上得人心惶惶，連老師都罕見地鈴聲一響就腳底抹油開溜了。

教室裡沒人敢說話，都埋頭裝模作樣地做事。

張佳雲懶散地倚靠著椅子，踹了一腳桌子，課桌斜歪地撞了他前桌的椅子，隻不過前桌同學可不敢出聲。

張佳雲緩緩起身，左臂撐在曾遠沛的桌子上，身子慢慢伏低。

如草原上鎖定獵物的豹，獵物已是囊中之物，卻還不忘給對方一些精神壓迫。

曾遠沛愣是沒敢抬頭看他一眼，整個人看起來消瘦了不少。

張佳雲嗤笑出聲，壓在曾遠沛身上的那一團陰影不見了。

掌風襲來，曾遠沛的桌子被掀翻。張佳雲克製著不給他來一腳，隻是在地板上不斷碾著鞋底板。

“這麼想我死啊。你倒是一條很聽話的狗。放心，你這種道貌岸然的人，肯定死得比我早。”

張佳雲拖長了口音，吹著口哨，雙手背在腦後，跨過地上一堆灑落的書走出教室。

江穗看見，他分明在林璐荀的位置旁，停頓了一會。

張佳雲離開教室後，眾人緊繃的情緒才敢鬆下。

從始至終，曾遠沛一聲不吭，現在更是低頭做小，默默地收拾滿地狼藉。

江穗不過和他離了一個過道，巧的是有什麼東西隨著張佳雲的動作，落到了她的腳邊。

她迅速拾起。曾遠沛蹲在地上，並沒有發現。

江穗故作輕鬆地攤開一看。

是一本早就皺巴得不成樣的作業本。

上麵寫著……

高二（3）班，曾婉。

江穗覺得自己的呼吸都亂了幾拍，利落地將其夾進課本裡。

曾婉的作業本怎麼會在曾遠沛的桌子裡。

還是高二時候的本子。

等等！日記！

日記上記載著2017年10月27日，也就是這天，日記的主人發現了曾遠沛對她的捉弄。

日記或許就是曾婉寫的。她的本子，就是日記裡那個丟失的本子。

當時這個班級的人正值高二。

如今他們已升高三，也就是2018年了。

2018年，2018年……

有時候靈光一現，就很難再堵住。如泄洪，如雪崩，無人能阻止。

一個念頭陡然闖入她的識海之中。

2017年9月27日，那場在他們看來隻當是意外的車禍，和今天恰好相隔一年。

江穗的長睫在抖，緩慢而僵硬地抬起脖頸，直盯著黑板左上角的數字，待到看得有些模糊了，才回神。

她以為是自己收攏了思緒，不想是何昭將其喚回現實。

他的黑眸裡滿是擔憂，一言不發卻也能讓江穗猜出他的意圖。

江穗一個沒忍住，抓上了何昭的手腕，指甲在他的肌膚上劃上一道淺淺的白痕，不痛，卻抓心地癢。

“何昭，我們再去一趟禁閉室吧。”

不止何昭對此頗為不解，連趕來的鄧之遠和陸川都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