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細小而圓潤的東西輕輕滾進了他的口中。
他驀然睜開了眼睛,一把推開了懷中的鈴。
但已經遲了,那個東西消融在了他的喉間。
鈴跌坐到床榻上,眼中流露出了絕望。
“殺生丸大人……對不起……”
兩行清淚從鈴的臉上寂然滑落,麵對著金眸瞬間轉為紅色的殺生丸卻沒有絲毫逃避的企圖。
“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雖然救不了小飛,但至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處死空菊。這粒來自迷城的藥丸會讓你暫時失去意識,但絕不會傷害到你。請你原諒我,真的對不起”
她哭著想拉住他的手,卻被他一把拂開。
空氣中傳來他的冷笑聲,極輕,卻似刀鋒上的冷光令人心驚。
“鈴,真是對你太大意了,沒想到竟然會被你騙了。”
他轉臉望著她,已恢複金色的眼中卻死寂一片。
“你寧願相信敵人的謊言也不肯相信我嗎?好,很好……”
他歎息著,向門口走去,藥力發作的身體已開始不穩。
在意識即將消失的一刻,他停下,卻沒有回頭。
“鈴,”他喘息著艱難的開口:“你有沒有想過,這藥可能會要了我的命?”
他倒了下去,再無一絲聲息。
“殺生丸大人!”鈴痛哭著撲到他身邊緊緊抱住了他,她的眼淚淩亂在他的臉上,像一顆顆冰冷而絕望的珍珠。
她哽咽著在他耳邊輕輕說:“所以,我向明月要了兩粒。倘若,倘若你真的有什麼不測,鈴也絕對不會獨活的”
我一直都在黑暗中注視著你,你的身影在我心中始終如初見時那般清晰和明亮。
當你微笑時,就像溫暖春日裡掠過原野的那抹輕風,不管我怎樣逃避,都能感覺到你的美。
我是那麼的渴望能靠近你,那怕隻是用指尖輕輕的碰觸一下你的秀發。
但正如黑暗永遠無法與光明共存,我沾滿血腥的手怎能汙穢你純真的笑顏。
如果,如果一切還能從頭,我唯願在自己最好的時光,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剛好遇見你……
空菊緩緩抬起頭,已一片血汙的眼睛視線所及之處模糊一片。
但他仍能清楚的感覺到那個人形怪物的氣息,就像朽爛的屍體,無論隔得多遠,都能聞到它身上肮臟的味道。
那是死亡的氣息。
他裂了裂唇角,艱難露出一絲笑。
“噬靈師啊,好久不見。這麼多年來你又吞吃掉了多少妖怪的死靈呢?像你這種終日隻能潛伏在陰暗角落中苟延殘喘的家夥,這種不見天日的生活一定很難受吧?”
那死滯陰冷的鼻息悄然覆上了他的臉頰,一片暗色的影子慢慢浮現在他的身側。如煙似霧的枝蔓從牆壁中蜿蜒生出,輕輕籠住了他的頸部。
“我……隻需要一根指頭,就可以把你的脖子扭斷”
那個似哭似笑的聲音飄浮在他的耳畔:“所以,你最好注意你說話的語氣”
空菊笑了,雖然左臉已開始潰爛的傷口痛得鑽心,可他的笑容仍完美的綻放。
“你這醜陋的怪物也是有‘手’的嗎?你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東西是屬於你自身的。你隻不過是一堆腐爛屍體的繁殖體!”
那枝條樣的煙霧驟然紮進了他的臉部,發出“滋滋”的響聲,隻一瞬間他那本以殘破的左臉就被硬生生扯下一塊肉來。
傷口處已經沒有血淌下,隻滲出一片黃色的□□。
雖然身體的知覺早已喪失殆儘,但造成的傷害卻是真實的,身體的本能反應還是讓空菊的臉色越加蒼白下去。
他盯著噬靈師,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你,很快就會變得連我都不如了”人形將扯下的血肉擲到地上,喉間發出了沙沙的笑聲。
他霧狀的手輕輕撫摸著空菊的黑發,它們因沾染了血跡而臟亂不堪,但那烏玉一般美麗的顔色仍令人沉醉。
一絲幽幽的長歎從那暗黑一片的長袍中傳出,難辯五官的臉部似乎有一絲微弱的光亮一閃而逝。
噬靈師將他整個人籠在了懷中,那冰冷絕望的寒意直透進空菊的四肢百骸。
空菊本能的扭開頭,竭力想避開身上這詭異的怪物,可他被牢牢釘在牆壁上根本無力動彈分毫。
“彆躲,你躲也躲不開的”噬靈師呢喃著伏上了他的肩膀
“美麗的海國皇太子啊,在很久以前我就對你戀戀難忘了。還記得嗎,那時的你孱弱不堪,還曾在我的麵前哭泣,我本來可以輕而易舉就得到你,偏偏……”
他歎了口氣:“多年後再見,你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陰冷、殘忍、不擇手段,可是反而讓我更為著迷。隻是依我的能力再也抓不到你了”
“所以,你選擇了當殺生丸腳下的一條狗”空菊冷冷的說。
噬靈師搖搖頭,似乎陷入了一種沉思:“是,但也有另外的因素。你知道,我天生就沒有實體,一旦靈力不足就會迅速衰竭。可終生隻能存在於黑暗中,並沒有強大妖力的我,捕獵成功的機率非常之低。知道嗎,為了能夠活下去我甚至吞吃過蛇、青蛙等等一切爬蟲類動物的靈體。你永遠都體會不到那種感覺有多麼屈辱和痛若。直到,直到遇見犬大將。”
他鬆開了空菊,飄浮到虛空中,霧狀的手舞動著,表現出了心中的愉悅。
“純粹的犬國皇族的死靈啊,在廢園中,那些滿含怨恨死去的靈體成了我身體能量持續不斷的來源。我可以一點一點的挑選,在它們恐懼的目光中感受到自己的強大;我可以細細的品嘗,在它們的慘叫聲中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我本以為終於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了一塊棲身之地,可那個叫妙歌的女人差點把我送進地獄!”
他驀然停下,微微喘息,那突然浮現出的深藏內心的激烈回憶令他無法再保持平靜。
那枝條樣的手紛紛湧回他身側,在他周圍輕輕顫動。似乎在昭示著他的心有餘悸,又仿佛在安慰著他。
“還好,殺生丸出現了,”噬靈師竭力平複了心情,繼續開口說話:
“他不動聲色的瞞過了他的母親,讓我活了下來。他為我提供新的死靈來源,而我,則一方麵幫他捕捉出沒於夢境中的妖怪,另一方麵用我特殊的體質充當他的執刑官,專門對付那些頑固份子。既要讓他們在行刑過程中痛苦無比,又要讓他們始終保持清醒。比如說……就像你這樣的”
噬靈師望著空菊;“這原本就隻是一場交易”
“交易?”空菊仰起了頭,眼中驟然爆發出狠戾的光芒,他大聲吼道:
“你們所謂的交易是海國子民們的靈魂!他摧毀海國,屠戮蒼生,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就連死人的魂魄都不肯放過。靈體被噬將永世不得超生,地獄中那些無望等待的冤魂們就算望穿秋水也等不到下一度輪回!他明明全部都知道,卻仍然若無其事的把他們當作交易的籌碼,將他們打入了絕望的深淵!你們,你們難道就沒有一絲絲後悔,一點點害怕嗎?!”
噬靈師沉默不語,良久才啞著聲音緩緩說道:
“怕,我當然害怕,可是他,卻不怕。在他看來,世間沒有對錯,隻有勝敗。強者征服一切,弱者注定毀滅。他曾說,如果某天他真的失敗了,也許下場會比任何一個死在他手中的人更加悲慘。可那也無所謂,反正黃泉有那麼多人做伴怎會寂寞?”
噬靈師垂下了頭,黑袍下煙霧狀的身體因某種突然壓下的沉重情緒而產生了波動。
他歎息著:
“一個連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的魔鬼,又怎會對彆人產生絲毫的憐憫之心”
有輕輕的腳步聲從角落裡傳來。
儘管很輕,可空菊和噬靈師都同時望向了聲音發出的方向。
在天牢的門口,站著一個嬌小美麗的身影。
“鈴……”
空菊訝然。
儘管視線依舊模糊,但這個縈繞在心頭千百回的小小身影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看錯的。
噬靈師已經飄浮到了鈴的麵前。
“該死!”
空菊的身體在空中猛然晃動了一下,但穿透鎖骨的鐵鉤和鋼針依然紋絲不動。
噬靈師看看他,又轉臉望著鈴,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之間。
儘管在來時心中已鼓足勇氣,可第二次麵對這張幽黑模糊的臉孔,鈴還是覺得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她下意識把背脊緊緊貼在冷硬的牆壁上,唯有如此,她那早已經發軟的雙腿才能繼續支撐住整個身體。
她想說話,噬靈師卻搶先開了口:
“小姑娘,你怎麼會到這來?”
他冰冷的氣息噴到了鈴的臉上,鈴感到頭皮陣陣發麻。
“這與你沒有關係”她竭力保持著呼吸的平穩,一字一句的對他說道:“請你立刻放了空菊大人”
那雙看不見的眼睛注視著鈴。
三秒鐘後,噬靈師的身體向後一仰,霧狀的觸手在空中如一朵花般綻開。
他笑起來,沙沙作響。
“小姑娘,你的膽子可真大啊。如果我沒猜錯,殺生丸殿下肯定還不知道吧。你居然敢瞞著他跑到這來要求我放了空菊,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做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