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在心中沉寂得太久,久到我都以為自己不再在乎。可是,當那種陌生的感覺第一次湧入心間時,我才驀然驚覺自己在乎得要命!
這種陌生的感覺叫作----嫉妒。
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雪終於在黃昏時分停歇了。一直黯淡的天空消褪了幾分陰翳,透出一抹斜陽的餘輝。很明淨的橙黃色,淡淡地映照在灰色的宮牆上,使因下雪而越發顯得陰寒浸人的皇宮內外多少增添了一絲暖意。
鈴從榻上微微仰起頭,望向窗外的天空。
又過去一天了麼?而自己在這個屋子裡究竟已待了多久呢?
她伏在枕間,輕輕喘著氣。
頭很暈,身上一陣冷一陣熱。
這種感覺很難受,可她始終忍著不吭一聲。
她不想弄出動靜,因為這屋內隻要傳出一點響動,立刻就會有人進來探視。
她不知道殺生丸究竟在屋外安插了多少人手,也不明白他究竟為何要這樣做。唯一記得的隻是那天從天牢中一出來,他就把她幽禁在了這裡。
沒有任何解釋。
他對她的掙紮抗拒漠然視之,隻用一隻手就把她緊緊夾在了胸前。她難受極了,拚命掙脫被鉗製的雙手企圖推開他,可無論怎樣努力也難撼動那寬闊冰冷的胸膛分毫!
是的,冰冷!記憶中的這個懷抱一直是那樣的溫暖,那堅定有力的心跳聲曾帶給她無比的安心和舒適,可這一次,那徹骨的寒意卻是真真實實的,就連那熟悉的心跳聲居然都再也找不到!
為什麼會這樣?!
鈴驚懼的抬頭仰望著殺生丸,可他根本沒有低頭看她一眼。
當他把她扔到床榻上時,猝不及防的她被扶手碰傷了頭。
鈴痛楚的低叫了一聲,當她驀然意識到自己正摔在床榻上,是處於這樣一個微妙的地方時,出於本能,她一下彈坐而起,小臉緊張得煞白。
殺生丸似乎看了她一眼,但她仍是不敢確定,因為那雙金眸中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
可他的唇角微微動了一下,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冷笑。
然後,他轉身離去,隻留給她一個冷漠的背影。
從那天起,他就在她視野中徹底消失了。
鈴把臉埋進枕間,雖然一直不停告誡自己不可以哭,可她還是流淚了。
他已經不是她所熟悉的他,那個沉默的,總是喜歡靜靜的站在不遠處注視著自己,擁有一顆強大而溫柔的心的男子,不知在什麼時候消失不見了。
他的眼中不再浮現淡淡的笑意,儘管那雙金眸仍是那樣美,可它更像風雨欲來時的天空,灰暗、陰鬱,隱藏了太多太多難以捉摸的東西;他手中的刀鋒依然凜厲無比,擁有征服一切的力量,可那份對生命的憐惜之意早已蕩然無存。
永遠也無法忘記他慢慢割開空菊咽喉的那一幕。如此的漫不經心,如此的毫無顧忌,當著她的麵毀滅一個生命輕鬆得就仿佛隨手拂去一片落葉。
那個出現在夢中的魔鬼悄然複蘇了,而自己卻是如此的無能為力……
鈴緊緊抓住枕角,痛哭失聲。
耳邊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輕輕呼喚她。
鈴一怔,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屋中依然空無一人。
可那個聲音再度響起,溫柔而甜美。
“璿姐姐,是你嗎?”鈴驚訝的環顧四周“你在哪,我為什麼看不見你?”
那個聲音似乎笑了,但更像一聲歎息。
“鈴,我也看不見你。不過隻要你肯把指尖咬破,在地上用血畫一個小小的圓圈,我就能到你身邊來了”
鈴感到莫明其妙,可滿腹疑問的她還是輕手輕腳的跳下地,咬破食指在地上畫了個圓圈。
剛剛畫好,那個血圈中就驀然騰起了一抹淡淡的煙霧,霧氣盤旋著冉冉升到空中,並逐漸變得透明,然後消失了蹤影。
璿出現在鈴麵前。
看見她的第一眼,鈴不由一呆。
一向淡裝素裹的璿此時身著華美的十二單和服,袖口綴著金鈴,外衣的薄紗像蛛網一般閃爍著流光。她綢緞一樣美麗的銀發也挽了上去,一串長長的瓔珞從發中垂下,末端的金墜角輕輕搖曳。
一襲盛裝的她看上去非常美麗,就連那蒼白的臉孔似乎也泛著淡淡的光暈。
“璿姐姐!”鈴撲進了她的懷中,她緊緊抱著璿,就仿佛一鬆開手她就會消失一樣。
鈴像一個備受委屈的孩子,輕輕啜泣著對她說“我好多天沒見到你了,殺生丸大人把我關在這裡不充許我出去。我知道自己惹怒了大人,可他卻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她抬起頭,淚眼朦朧的望著璿,璿也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眼神恍然如夢。
鈴懇求道:“璿姐姐,你可不可以代我向殺生丸大人解釋一下,我真的好想見他”
“是嗎?”璿似乎終於將飄浮的思緒從冥想中拉了回來,她嫣然一笑,眼角邊的紅蝶隨著她的笑容微微張開了羽翼。
“對不起,鈴,我恐怕幫不了你了”
她含笑看著愣在原地的鈴,手指拂過她柔美的臉頰,吐氣如蘭:“鈴,我找你找得好辛苦。知道嗎,事實上不是表哥不讓你出去,而是他在阻止我找到你哦。”
“阻止你找到我?”鈴呆住了,“為什麼?”
璿笑而不答,反而抬起手輕輕攏了攏光潔的發角,問:“鈴,我今天漂亮嗎?”
“嗯”鈴點頭“璿姐姐,你的衣服閃著彩虹一樣美麗的光澤呢”
璿笑著低頭,麵上泛起了紅暈,“當然了,因為這是西國每一位即將出嫁的女子所穿著的婚服呀。一生隻有一次的婚禮,不管怎樣的奢華靡費都是值得的。”
璿的手緩緩滑過腰間的帶子,淺紫色的腰帶上繡滿了金色的蝴蝶,每一隻都繡得活靈活現,仿佛要從其間翻飛而出。
“鈴,我在很久以前就準備好這套婚服了,這一隻隻蝴蝶全是我一針一線親手繡上去的哦。因為眼睛無法視物,你不知我為此吃了多少苦,姑姑笑著說我傻,說為什麼不交給宮女們縫製,可我不同意。
“我想啊,將來一定要穿著自個繡製的婚服,漂漂亮亮的嫁給最喜歡的人”
鈴的手輕輕撫摸著璿的衣服,絲綢的觸感冰冷而又溫柔,美得就像少女心中的夢。
穿著美麗的嫁衣,嫁給最喜歡的人……
自己又何嘗沒悄悄做過這樣華美旖旎的夢,可是……
她的眼中有淚光在浮動,淡淡的感傷縈繞在心田。
鈴握住璿的手,聲音中帶著一分喜悅“璿姐姐,你一定很喜歡那個人是嗎?你一直想嫁的他,是誰?”
璿的臉孔瞬間僵硬了,一絲古怪的笑容綻放在她唇角邊,“你不是見過他了嗎?”
“誰?”鈴訝然。
璿的眼神又陷入了飄浮之中,她低歎著,聲音幽幽:“那個白衣的少年,總喜歡將自己的真麵目隱藏在麵具之下。不過我曾見過他的真容,真是一個非常,非常漂亮的孩子”
“明月?!”鈴猛然反應過來,不禁失聲驚呼,可她立即又伸手捂住了嘴巴。
千萬,千萬不可以讓門外的侍衛們聽見。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璿卻不以為意的笑道“他們什麼都聽不見。因為在找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在這間屋子中布下了結界。誰都彆想進來,除非……我死去!”
她金眸中驀然閃動的詭異光澤讓鈴悚然心驚,這一刻的璿與殺生丸相像得出奇。
出於潛意識中的恐懼,鈴鬆開手向後退去,可剛移動腳步,璿的手就準確無誤的扣住了她的手腕。
那雙纖纖素手上尖銳的指甲伸出,輕而易舉就挑破了鈴細嫩的肌膚。
她將鈴猛然拉近身側,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定定的望著一臉驚慌的鈴。
“鈴,彆怕,很快就會結束,你甚至不會感覺到絲毫痛苦”
她的雙手猛然環住了鈴的頸部,一下將她摁倒在地上。
鈴又驚又怕,拚命掙紮著企圖扳開她的手,可璿的力氣大得驚人,指甲幾乎已沒入她皮膚裡。
“璿姐姐……你……為什麼?”鈴痛苦的喘著氣,漆黑的眼睛中全是恐懼和疑惑。那個溫柔的,安靜的,像一泓秋水般淡然隱忍的璿為什麼要對自己痛下殺手?
她的疑問似乎過了好幾秒鐘才終於傳入了眼神空茫的璿的耳中。
璿似乎呆了一呆,忽然又笑了。
“是啊,為什麼呢?”她輕語,手放鬆了力道,但仍牢牢控製著鈴。“也罷,讓你死得甘願一點也好。其實原因隻有一個:我憎恨殺生丸!我一直一直好恨他!
“很吃驚嗎,你看你臉上的表情就仿佛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是啊,在你出現以前我就和表哥在一起了,我們倆人之間有你永遠也無法插足的過往。所以在此之前你還在暗暗的妒忌著我對不對?
“真傻啊,那是因為你永遠也不知道他究竟對我做過怎樣的事!
“多年以前,當他因一時偶發的慈悲將我從廢園中帶出時,我對他充滿了深深的感激之情。我崇拜表哥,因為他是那樣的完美;我依戀著他,因為他給了我彆人難以企及的優越生活。我快樂的在美泉宮中一天一天長大,對未來的人生滿懷憧憬。直到…那一天……”
璿的眼神黯淡下去,無數激烈的情感在她眼中迅速變幻。
那痛苦的記憶,憎惡的過往又再度從心中呼嘯而過,那些難以啟齒的支離破碎的片段在事隔多年後重回腦海,竟然還是這般痛徹心扉。
她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後來,宮中開始有了傳言,雖然宮人們都是在暗中竊竊私語,可我還是知道了。你無法想像我承受了多麼巨大的屈辱!終於有一天,當他再度擁抱我時,我哭著拒絕並祈求他終止這樣糜爛的關係。當時他沒有說話,轉身離開,第二天,那些宮人全部被他處死,包括一手陪伴他長大的嬤嬤。
“我知道他是瘋了,也清楚如果反抗那麼下場隻有一個。當洞悉一切的姑父選擇了沉默的縱容,懦弱的我便也選擇了忍辱偷生。
“這樣暗無天日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他去海國。當他終於遠離我時,鈴,你能想像我心中是充滿了怎樣的狂喜嗎?我甚至希望他從此消失永遠彆再回來!
“在那段平靜的日子裡,我平靜的過著每一天,生活似乎又恢複了原樣,隻有我知道有一些東西再也不可能挽回。直到,遇見了明月……”
璿輕輕歎了口氣,冰冷的眸子中浮現一抹溫柔。
鈴已經呆了,她躺在冰冷的地上,早已忘記了反抗。
“那個羞澀的少年為我的生活注入了一片光,他在我身邊的那些日子,我全然忘記了一切。我覺得我不再是璿,而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我又重新擁有了幻想的力氣。
“幸福近在咫尺,可我還沒來得及抓住,它就像一個水泡一樣破滅了。
“表哥回來了。我不清楚他究竟在海國經曆了些什麼,隻知道那個桀傲的少年在重歸故國時變得更加的陰鬱和黑暗。我怕他怕得要命,我哭著哀求明月離開,可他堅持要帶走我。
“後來發生的事我幾乎不想再去回憶。覺察到一切的表哥重創了明月,毀去了我的雙眼,將我終生囚禁在了這座華麗的宮殿中。”
淚水從鈴的眼中悄然滑落,滴到了璿緊緊掐在她頸項的手背上。
“璿姐姐,我明白了”鈴歎息著,臉色蒼白如灰“明月是不是已經死了,我親眼看見殺生丸大人的刀刺穿了他的胸膛,他不可能再活著。”
“是”璿笑了,眼中也湧出了淚水。
鈴輕輕抓住她的手,黑色的眼睛像兩汪秋水映照著璿蒼白的影子“殺生丸大人毀去了你的幸福。如果殺掉我,你會覺得好受一些,鈴甘願死在你的手上”
鈴鬆開了手,閉上了雙眼。
那滾燙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鈴的臉上,璿無聲的哭泣著,渾身都在顫抖。
“對不起,鈴”她哽咽著,淚如雨下“我其實一點也不討厭你。可是,可是你為什麼偏偏是他最在乎的那個人?如果你死了,他也許才能體會到幸福被人硬生生毀去的那種痛苦!我一定要讓他嘗到這種滋味,哪怕萬劫不覆也決不後悔!”
她驟然收緊了雙手。
在突如其來的窒息中,鈴消失了意識。
身後有一陣冷風掠過。
璿渾身一緊,那個人果然還是來了。
她慢慢回過頭,那熟悉無比的白色身影早已靜止在她身後。
出人意料的是,沒有想像中的激烈反應,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殺生丸整個人都平靜得不可思議。
璿唇角一彎,笑了“怎麼,一點都不擔心她的安危嗎?你真是鐵石心腸!”
他開口,語氣淡然“璿,你究竟還想怎樣。你打開美泉宮的結界讓明月得以自由出入,我沒說;你與他偷偷私會,我全部知道,可還是沒說。我對你給予了最大的寬容,可你回報我的又是什麼?”
殺生丸的眼睛從鈴蒼白的臉上掠過,冷笑。
“女人,真是永遠都難以捉摸!”
璿盯著他,他永遠出現人前都是保持著最完美的狀態,就連衣服的摺皺都絲毫不亂。可是今天,那垂落的銀發下掩映的金眸中卻有一絲藏也藏不住的慌亂。
是的,你在害怕,你害怕我會傷害到她!在你那強硬的鎧甲下終於還是因她而出現了一絲裂痕,如果我將畢生的怨恨凝成毒液從中注入,你是否會痛苦得無法呼吸?
她驀然加重了指間的力道。
然後,雙手無力的鬆脫。
殺生丸的手撕碎她那脆弱的結界,直接貫穿了她的左肩將她拖到了身前。
“我說過,已經給過你們好幾次機會,”他看著璿,緩緩的說道:“可惜,他還是無法帶走你,而你……”
璿的血從傷口湧出,濺落在殺生丸的白衣上,仿佛綻放開朵朵櫻花。
鮮紅的血映照著她那血色漸失的臉,淒豔動人。
“是麼,原來你什麼都知道……,真不愧是我的表哥啊……”血絲已湧出了她的唇角。
她眼中的金色在急劇消褪,泛出了死亡的灰se。
殺生丸臉色一暗“你……”
笑容綻放在璿蒼白的唇角,“是的,在來這之前我就已飲下了毒酒,因為我知道落在你的手上比死還更可怕,不是麼,表哥……”
那隻冰冷的手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璿轉過臉,殺生丸也望著她。
相聯的血緣,相似的眼睛,即使曾那樣的相擁過,靈魂也永遠不曾交集。
無數的前塵往事在你我之間呼嘯而過,轉眼之間滄海已變成桑田,可為什麼能夠回憶起來的始終是痛苦?
我從未愛過你,但為什麼你卻要我恨你?如果恨也是一種感情,那麼我寧願從未認識你……
“何必如此,璿”殺生丸低聲問“我從未想過要對你怎樣,你——畢竟是我唯一的妹妹”
璿對殺生丸露出了發自內心的恣情縱意的一笑,“表哥,這個詞我已經遺忘很久了。如果你真的願意做個好哥哥,那麼請你讓我永遠的離開你……”
她的手從殺生丸的衣領上滑落,留下一道殷紅的血跡。
璿閉上了眼睛,笑容凝聚在她的臉上。
悄然無聲的,她的身體裂為千萬碎片,消失在空氣中。
在她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有某種情緒從殺生丸心間急速掠過,太快,快得他還沒反應過來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緒,它就消失了。
他望著飄逝身側的碎片,璿並不是第一個終結在自己麵前的生命,可為什麼在這一瞬間,心裡卻是那麼的空呢?
殺生丸站在那,眼中浮起一絲恍然。
地上傳來鈴細微的咳嗽聲,殺生丸猛然回過神來。
他疾步走到鈴跟前,一把抱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