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如訴,灰暗的銀河中星辰隱沒不見。
空寂無人的對影閣中,因常年荒廢早已落滿塵埃。
殺生丸推開殘破的屋門,走了進去。
屋內臟亂不堪,幾乎沒有可落腳之處,可神情恍惚的殺生丸卻仿佛已走了很遠的路,疲憊得再也顧不上許多,徑直就在臨窗的榻榻米上坐了下來。
他雪白的華衣傾刻間就被抹上了灰黑的煙塵,可他連看都沒看一眼,直接把頭靠在牆壁上合上了雙眼。
真的很累,可頭腦中種種思緒卻始終不肯停下。
即使閉上了眼睛,鈴的淚眼仍在麵前徘徊不去。並不是第一次看見她哭,她本不是一個愛哭的孩子,但不知從何時起,當那揮之不去的哀愁出現在她眉端時,清澈的眼中那淡淡的水霧就再也不曾消散過。
起初驚訝,見的次數多了反倒釋然。
女孩子也許都是這樣吧,他想。
感情敏感脆弱一些並不是什麼壞事,女孩柔弱一點反倒惹人憐愛。在這一點上,他對鈴始終很滿意,從她跟隨著自己的那天起,她身上那女孩的天真和女人的柔順兼而有之的特性就深深地吸引了他。他希望她永遠不要改變,雖然自落漪山之後有些事情超出了他的預料,但始終還是在他的控製之中。
可是……
殺生丸在黑暗中皺緊了眉毛。
無法回避的事實是,那張哭泣著喊出永遠不會原諒他的小臉上,恨意是真真切切的。
恨我嗎,鈴?
是恨我的過去,恨我曾對彆人、對璿所做的一切嗎?
殺生丸苦笑。
也許吧。
可是,鈴,那些黑暗的過往已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份,無法逃避也無需逃避!
如果,你真的願意陪我一生一世,那麼為什麼不能接受我的過去呢?要知道,無論我對他人做過些什麼,你始終是我心中最珍愛的寶貝,我是絕對不會讓相同的事發生在你的身上的。
可是,你還是拒絕了我。
殺生丸慢慢躺倒在地上,雙臂枕在腦後,仰麵望著黑洞洞的屋頂。
對影閣,久違了。
童年時當直透心底的孤獨終於壓倒緊繃的理智時,唯一可暫時忘卻心中煩惱的清淨之地。
這裡是前代萱暘皇帝的書房,是他素未謀麵的外祖父沉思冥想之地。可惜這位老人卻死在自己弑君篡位的父親手中。稱帝後的犬大將故意將此處荒廢,似乎是為了避開心中某種微妙的情緒,可殺生丸卻在第一次踏足此處時,就愛上了這裡孤寂淒清的氛圍。
曾經的繁華似夢,到如今的一片頹敗,這裡似乎一直在昭示著一個訊息:
浮生若夢,情何以堪。
如果一切最終都隻是幻夢,那麼還有什麼可再值得珍視的呢?
殺生丸在黑暗中抬起左手,指間那抹血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中竟然閃動著隱約的紅光。
再也挽回不了了麼。
他那隱含失落的金眸在逐漸冰封。
“殺生丸,你,果然在這裡……”
那個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時悄然出現在了門外,四散的銀發在夜風的吹拂下舞動出一道道暗色的流光。
在聽到那個聲音的一瞬間,殺生丸的眼中有一絲微光一閃而過,他側過臉看著她,沒有動,隻是沉默的任憑她一步步向自己走近。
她在他身側停下時,殺生丸不動聲色的轉開了頭。
他的聲音禮貌而冷淡,帶著死亡的森森寒意:“璿,死了”
妙歌垂顏,語氣平靜“我知道”。
殺生丸笑了一下“我殺了她”,他望著她,麵前那張美麗的臉孔上寂靜無波。
“我,殺了你最後一位活著的親人,美泉宮從此就隻剩下你一個人了”殺生丸的笑意更加明顯。
“我……”妙歌的嘴唇翕動了一下,仿佛有些遲疑,可最終還是艱難的慢慢開口:“至少,我還有你”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傳入殺生丸的耳中卻仿佛炸雷一般。
她,這樣說了?她竟然會這樣說?!
一刹那,殺生丸麵部的肌肉起了輕微的顫抖,仿佛有冰冷的電流急速奔流而過。一切太猝然,猝然到他根本來不及再掩飾什麼,就單憑著一種本能猛然坐直了身子。
離開這,馬上!
在這唯一浮現在腦中的意識的支配下,他想站起來,可妙歌柔軟的手已放在了他的肩上,僅僅輕輕一放,就讓殺生丸僵在了原地。
“你……”再也無法保持一貫的冷漠,他望著她,幾乎有些怒目而視了。
你這個女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而妙歌的神色也同樣複雜,她看著他,似乎有些難以直視他的目光般,又下意識的將眼睛移開,但最後,她的目光還是定定的落在了他臉上。
那目光中飽含的神情卻讓殺生丸感到難以忍受,他幾乎是用一種粗魯的口氣忽然問道:
“為什麼不生氣,你不是來質問我的嗎!”
“我,沒有這個資格”妙歌靜靜的回答,“我也是凶手”
他怔住了。
妙歌蹲下身子,聲音中帶著苦澀:“不,不隻是對璿,對你曾經做下的許多事,我都負有難以推卸的責任。從某種程度上而言,說我是真正的凶手也不為過。可是……”
她輕咬了一下唇角,“這個問題一直等聽到璿的死訊,當我發現自己是那樣孤單時,我才突然想明白……”
“哼,莫明其妙”殺生丸唇角彎起,“你總是讓人摸不清頭腦中在想些什麼”
他想笑,可嘴角擠出的那絲笑容卻是僵硬的。
“是我的錯,錯的太多也太久了”,對他的冷言冷語,她報以淒婉一笑:
“一直生活在對你父親的憎恨之中的我,隻記得自己是西國的公主,卻忘記了自己同時也是一位母親。
“這些年來,我和犬大將都沒有對你儘到責任,他對你的所作所為是放任自流,而我是置若罔聞。從小與孤獨為伴的你,當發現通過傷害他人可以獲得對方的哀求、懼怕時,這種被人‘重視’的快樂讓你上了癮。為了尋求到這種‘被重視’,你從‘無意’到‘故意’,最終對是與非,對與錯泯滅了分辨的能力,一意孤行,一錯再錯,直到犯下難以饒恕的罪孽。
“從屠殺外人,再到殺戮手足,這何嘗不是一種報應。當被你荼毒的生靈向你發出詛咒時,身為你母親的我又怎能逃避靈魂的拷問?”
“夠了!”殺生丸突然截斷她的話:“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