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楊霖率先舉杯,在場的學子們紛紛舉杯。
酒過三巡,氣氛鬆弛不少。
畢竟大家將來同在官場,先打好關係總不會出錯。
楊霖一早便注意著顧翎,有人敬酒他便回,有話他也會接,既不會刻意吹噓自己,也不會違心奉承他人。
楊霖是越看顧翎越覺得滿意,放下手中杯盞問:“顧翎,可有婚配?我家中有一幺女,待字閨中。”
接下來的話,自不必楊霖說明。
這下,場上的目光紛紛落在顧翎身上。
其中豔羨不在少數。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搭上了楊家這艘船,能少在朝廷裡走不少彎路。
而且,文臣哪有不抱團的?
當然也有人心中泛酸,譬如鄒明德。
不過,在場所有人都不覺得顧翎會拒絕這種一飛衝天的機會。
顧翎想的卻不是一飛衝天,飛黃騰達。顧翎脫口而出:
“學生已有愛慕之人。”
這一刻,所有的悵然若失獲得了答案,那些無法寫上結尾的文章開始往下續寫新的篇章。
原來早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將目光放在了江意寒身上,不自覺地被吸引。
以至於在某個夏日,一場雨,挾裹著不容拒絕的氣勢,洋洋灑灑將愛慕灌入心扉。
楊霖見狀,頗有些遺憾,轉而問向鄒明德:“可有婚配,可有心悅之人?”
鄒明德神色微微一頓,他掃向淡然入座的顧翎,隨後拱手道:
“學生尚未婚配,且一心讀書,並未有愛慕之人。”
這一個回答才是標準答案。
裴崇衣就坐在顧翎上方,他側頭問顧翎:
“這麼好的機會,你怎麼不把握住?”
顧翎微微垂眸:“顧某所言皆是實話,既然心中已有所屬之人,何必招惹旁人,徒惹煩惱。”
裴崇衣猛地一摸腦袋:“不對啊,咱們一道讀了大半年書,我怎麼不知道你有喜歡的人?”
雖說二人關係不算熱絡,可在楚州時日日相見,到了京城也住在同一間客棧,可謂是低頭不見抬頭見。
顧翎哪裡有展露出對哪位女子的喜愛?便是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突然,裴崇衣想到冬日裡的一件事情。那時大家都在準備春闈,氣氛極為緊張,可顧翎的隨從卻拿了一副畫卷從顧翎房中出來。
看上麵的墨跡新乾,應該是新畫的一幅圖,隱約可見似乎是一副……
裴崇衣竭力從腦海中搜索記憶,可惜太過遙遠。
顧翎答:“你認得的。”
裴崇衣心道自己和顧翎一道認識的女子大抵都出自楚州女學,若要說楚州女學中又什麼女子和顧翎的關係頗為親近——
江意寒?
“不會是,江家那位吧?”若說江意寒喜歡顧翎,尚且說得過去,可顧翎?
“正是。”顧翎回答得坦坦蕩蕩。
說出自己心意的這一刻,月明風清,呼吸吞吐,舒暢輕盈。
“不是,江意寒樣貌雖然不錯,可性格未免過於咄咄逼人些。”提起江意寒,裴崇衣想到的是她把林惟芳堵在連廊上,那得理不饒人的樣子。
下一刻,裴崇衣難得讀懂了顧翎臉上的表情,那是一種“你真的沒有品味”的表情。
甚至,顧翎下意識地往後靠。
不是,你這不想和我說話的表情不要太明顯!裴崇衣心道。
程徴不知何時已看過來,一雙眸子古井無波,兩世為人,顧翎都覺得程徴才是他最看不透的人。
上一世江家潦倒落魄時,自己上下疏通,保江家太平,可現在想來,保江家這件事似乎沒有遇到任何阻力,回想當時程徴即將入閣,顧翎突然想到,會不會是程家在背後保江家?
可上一世江家站隊三皇子時,程家已經和江家完全切割。
顧翎再朝著程徴看去,程徴已然收回目光,板正地坐在最上方,有人恭賀便會舉盞,語調平和,不驕亦不躁。
宴畢,楊霖囑咐學子們過幾日要進宮赴宴,學生們紛紛應了。
在等待入宮的這幾日,顧翎去京城周邊的郊縣考察土地民生,朱武跟在後麵嘮叨個沒完:
“公子,你學學人家鄒明德,扒拉一下楊大人的大腿!我老朱可是聽說,他這幾日老往楊大人府上去,若是婚事成了,那可謂是一步登天。”
顧翎沒理會他,轉而看向空曠的田野,春耕繁忙,地裡不少人都在辛勤地耕作,顧翎卷起衣袖,紮實褲腳,走到一位老人身邊道:
“老伯,我來幫您插秧。”
老伯看向顧翎,有些踟躕:“俊後生,你會嗎?俺老漢可付不起錢。”
顧翎也不爭辯,反而拿過一捧秧苗開始埋頭插秧,老伯一看顧翎的身形和姿勢就知道他插秧熟手,頓時放下心來,朱武眼看著自家公子下地,無奈也選擇下地。
三人耕作一上午,臨到午間,老漢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謝多謝,我這就兩塊饃。”
朱武從胸前掏出個油紙包,裡麵包著幾個饅頭。
三人一邊吃著簡單的午飯,顧翎一邊問著插秧所需要的時間和人力。
老漢這會兒打開了話匣子,對顧翎可謂是知無不言。北方較南方耕作困難,而且近幾年天氣反複無常,以至於收成較往年少一成,可賦稅卻和往年風調雨順時相差無幾。
說到這裡,老漢臉上的褶皺都深刻幾分:“好在賦稅不算重,能活,活著就行。”
顧翎思索著記憶,前幾年京城一帶氣候反常,陛下早就下令減輕賦稅,可現在老漢卻說沒有分毫減免。
可是朝廷,戶部拿到的卻是陛下定的量,甚至還略少一些。
是誰,在中飽私囊?顧翎深吸一口氣,對老漢道:“下午我去彆人地裡幫忙,多謝您的饃。”
老漢掰了塊饃給顧翎和朱武,朱武也塞了塊饅頭給老漢,老漢連連擺手:“兩位幫俺把今天的活都乾完了,實在是多謝多謝。”
如此推辭一番,顧翎朝著更深的曠野走去。朱武跟在顧翎身後念叨:“若是您身居高位,必然不叫那些人欺上瞞下!”
顧翎看向一片嫩綠相連的田地,輕聲回問:“真的嗎?那若是楊霖是這中飽私囊之人呢?若我和他成為姻親,我該如何。”
朱武哪裡想過如此曲折的問題,猛地一揉腦袋:“這我老朱可搞不明白,公子您自己看著辦。”
顧翎失笑。
上一世,他居高位,卻根本見不到這些事情,他所看到的隻有彆人想讓他看到的,想讓他聽到的,甚至有時候哪怕知道了,但為了一些事情卻不得不妥協,隻能裝瞎。
這一世,他不再歸屬於任何陣營,如果有,他會始終站在天下生民的那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