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維動作很快,將二十年前東都府衙的失蹤人口查了個遍,又查了二十年前所發放的通關文牒,很快便找出城東柳家並未出城,卻一夜之間人間蒸發。
此事上報大理寺卿程懷後,程懷並未有任何動作,倒是有人找上門來,來者正是翰林院的掌院學士,杜廉。
掌院學士管理整個翰林院,陸維便是在他管轄之下。
杜廉五十多歲,平日裡話少,為人正派,家中僅一結發妻子,亦無吃酒賭博等嗜好,唯一喜歡的便是集硯。
根據陸維所知,杜廉也並非陳博綸門下弟子,此番找上門來,屬實奇怪。
陸維不知其意,與之打諢奉承一番,杜廉臉上充滿不耐,似乎是不想繼續周旋。
“不瞞陸修撰,今日本官前來,是有事相托。”
見他終於切入正題,陸維也定下心來,佯裝道:“不敢當不敢當,大人有何事,吩咐便是。”
見他態度恭敬,杜廉心中把握更甚,直接道:“陸修撰今日是否查到二十年前城東柳家失蹤一事?”
陸維大方承認:“不過,二十四口,一夜之間人間蒸發,實數蹊蹺,且根據時間來看,下官懷疑與城西老水井中骸骨有關。”
“所以陸修撰便將此事上報大理寺卿?”
“正是。陛下準下官旁審,下官自然是要小心查案,協助大理寺卿早日還東都城人心安定。”
此番話說的道義淩然,滴水不露,杜廉沒繼續,將話題岔開道:“本官有一問題,想向陸修撰討教討教。”
陸維拱手:“不敢當,大人直問便是。”
“當日陸修撰為何要與陛下請奏,旁審此案?”
陸維倒不遮掩:“不瞞大人,當時下官身住縣主府,陛下下旨宣案後,錦榮縣主帶其一家奴找來下官訴說冤屈,下官這才知道原來那家奴就是二十年前案件苦主。縣主於下官有收留之恩,且那家奴所訴甚是可悲可憐,下官便應了下來,向陛下奏請旁審。”
杜廉背手道:“原是如此,可此舉必然得罪林和通,他嶽丈在朝中盤根錯節,陸修撰就無所畏懼?”
“此乃正義之舉,下官有何畏懼?”
杜廉許久沒有做聲,屋內盤懸著一種詭異的寂靜感,隻聽屋外寒風陣陣。
陸維看得出,杜廉有話想說,約摸著是因為實在難以啟齒,久久張不得嘴。
他等的實在是太久,終於決定不再等下去,問他:“杜大人剛剛道是有事相托,敢問是......?”
杜廉捋捋胡子,歎息一聲,終是開門見山。
“前些日子翰林院侍讀左逢春家中老母去世,已上報朝廷丁憂,眼下這位置空了出來。”
陸維點頭:“下官早有耳聞。”
“陸修撰雖任值不久,但確是能力超群,德才兼備,一直以來又勤勤懇懇,事必躬親,本官可破格推薦陸修撰任此一值。”
聽聞此言,陸維忙站起身拱手道:“下官多謝大人抬愛。”
又聽杜廉道:“隻一事,還望陸修撰成全。”
“大人請講。”
杜廉頓了頓,終於切入正題:“早前本官曾受人恩惠,否則無緣進京趕考,今日本官想報答恩人,但需陸修撰成全。”
陸維心中冷嗤,卻扔恭敬道:“大人但說無妨。”
此時杜廉心中猶如落水之犬,狼狽至極,麵上卻仍保持著二品大員的體麵,淡淡道:“東都城東柳家一事,希望陸修撰就當從未知曉。”
陸維佯裝驚訝,道:“此事莫不是與大人的恩人有關?”
說完又趕忙再度拱手道:“是下官失言。”
杜廉隻覺老臉丟儘,卻又不得不為之,道:“陸修撰,意欲如何?”
陸維為難道:“可此事下官已然呈報給大理寺......”
“無妨,大理寺那邊陸修撰無需多慮。”
見陸維似是十分糾結,杜廉難免著急,麵上卻沉著的很,隻言之鑿鑿道:“待歲日一過,複朝之時,本官便推舉陸修撰赴翰林院侍讀一職。”
陸維許久沒有回應,隻垂首,似是困於掙紮之中。
杜廉目光一凜,決定推他一把,道:“看來陸修撰並無升遷之意,罷了,今日之話權當本官沒有說過。”
說罷便站起來,提了提常服下擺,意欲離開。
他步子不快,腳步卻重,一下下砸在陸維心上,行至屋門口時,終於聽陸維道:“大人且慢。”
杜廉回首,坐回原位。
此後又是一陣商議。
待送走杜廉,狀元府管家莊恒上前道:“主子當真要與杜廉同謀?”
陸維雖為平民,家中卻有仆役,這莊恒便是跟了陸家許久的老家奴,陸維打小便由他伺候,皇帝封了狀元府後理所應當的當上了管家。
陸維輕笑:“便是同謀,也不與他。”
看著陸維上揚的嘴角,莊恒也笑:“主子心懷山河。”
“莫要亂講,夜了,去歇了罷。”
莊恒退下。
第二日下了朝,陸維找了個理由,並未去大理寺,而是通報麵聖。
昭陽殿上,陸維垂首而立,不知殿上皇帝作何表情,隻道殿內寂靜的可怕。
皇帝放下手中信件,許久不語,喘息越發急促,胸脯起伏不定,終是忍不住怒火,將手中信件甩至地麵,怒道:“好啊!朕的朝廷命官,竟以凶案換官!好、好、好!”
那信件正式昨日杜廉離去之前,為陸維許下之承諾:
城東柳家為故私事,宜其縝密,望守口如瓶,歲日之後,翰林院侍讀一職非卿莫數。
陸維依舊麵色沉靜,矗立殿中穩如泰山。
皇帝心中火氣發泄出來,平複了許多,又道:“陸維,你不動心?”
陸維淡淡道:“臣赴科考入仕,誌向為國為民,儘忠職守,儘忠為君,職守為民,杜大人昨日承諾臣亦動心,但若與其為謀,便與臣之誌向相悖,亦辜負陛下所期,是以臣僅動心,不能為之。”
若是說一點心思都不動,皇帝也不見得真就信,陸維索性攤明白,講明自己動心,卻不動搖。
果真,皇帝為之所感,但也照樣敲打問道:“此次你向朕自薦旁審,朕還道當初欽點的狀元郎已然結黨營派,如今你倒是讓朕刮目相看。隻是不知,你沒站林和通一側的勢力,又有無站旁的勢力。”
陸維拱手:“臣所站勢,為陛下。”
皇帝大笑:“好個為朕!”說罷又道:“以愛卿所言,接下來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