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形勢在逐漸變好,可蕭卷卷依舊記得撞開城門第一日慘烈的場景。
老百姓財物儘毀,衣不遮體,城裡連樹皮都被扒了吃了,可他們的父母官卻不知所蹤。
尤其是和衙役熟了之後,衙役更是將此處知縣、知府一頓抱怨。
此時幾個衙役與蕭卷卷和陸維圍坐在火堆旁,吃著山上挖來的野菜,啃著雜麵饅頭。
“縣主,我看你們是真好人,你們也莫要怪我等當初不開城門。這麼多年了,陘安三年一小災,五年一大災,可朝廷從未管過我們,所以我們也沒想過真有賑災的來。”
衙役說完咬了口饅頭。
蕭卷卷詫異:“從未來過賑災的欽差?”
另一個衙役趕忙吞下嚼了一半的野菜,道:“次次朝廷都說派人,但次次未到陘安,又說糧餉都在途中用光了,索性就不到咱麼這兒了。旱災、蟲災的時候還成,沒瘟疫,這澇災就不行了,從打我記事兒起,回回澇災都是城門緊閉,跟著下來城內要死上一半人才算完。”
蕭卷卷又看看陸維,隻聽他道:“這幾年陛下越發揮霍,十年前賑災餉銀可達十萬兩,如今卻隻能靠華尚書到處‘化緣’‘乞討’。”
那些衙役聽到這話也不奇怪,畢竟皇帝老兒揮霍的故事在他們這兒都被編成故事段子,廣為流傳。
他們對皇帝並無一絲敬畏,隻怕他們的頂頭上司。
可他們的頂頭上司在這緊要關頭拋下他們跑了。
不過衙役們都是粗人,很多事情並不細想,總之來賑災的,就是好人,和皇帝有沒有關係他們不知道,能救他們於水火就行。
蕭卷卷卻沉思起來,火苗時大時小,飄忽不定的火光映在她的臉上,就好像她此時的想法,變換莫測。
許久之後,她終於開口:“陸維,你覺得,這滿目瘡痍的大豊,是否應該換個主人了?”
陸維生來就被告知,他是六皇子後裔,他的使命是為父報仇,重奪江山。
他現在背後有足夠的人力、物力、財力來支撐他奪回王位,直到他穿越到現代,遇到蕭卷卷。
後來他又發現,不管自己如何努力,最終也隻會踏入曆史的塵埃。
不,他們這個世界連塵埃都算不上,甚至未被記入史冊,這隻是與那個世界平行的不同時空。
陸維選擇了與蕭卷卷一起生活下去,可蕭卷卷如今問他,這滿目瘡痍的大豊,是否該換個主人。
是該換個主人,可是誰又能去坐到那個位置?他想家,想回家,想回他和蕭卷卷的那個家,想回有陸綿,有把他當成親兒子的嶽母的那個家。
蕭卷卷發現了他的遲疑,又湊到他耳邊,悄聲道:“我的意思是,既然這江山他武睿常不會坐,咱們就反了他!有能者那麼多,安排個新帝,然後,咱們回家。”
陸維狹長的眸子因為“咱們”這兩個字露出斑斑星光。
“你說,‘咱們’回家?”
蕭卷卷點頭:“嗯,咱們回家,不過能不能把綿綿哄回來,要看你本事了。”
陸維竟然語塞。
他的妻子,他的寶貝,他的卷卷,終於原諒他,再次接受了他!
此時此刻,滿腹經綸又能出口成章的狀元郎陸維,竟是張著嘴硬是說不出一句話。
蕭卷卷癟癟嘴:“不過你不想的話,就算、”
“算什麼算!回家,我們回家!”陸維激動的把她抱在懷裡。
對麵的衙役都驚呆了,還沒見過這麼放的開的兩口子呢,一口一個回家,還抱在一起,回家是要乾啥,雖說是大晚上的,可是這麼多人呢,這就要弄那個?
他們一個個都羞紅了老臉,罷了罷了,這都是恩人,恩人想怎麼的就怎麼的,騰地方罷。
不知不覺,火堆周圍隻剩下蕭卷卷和陸維。
他們並未發覺其他人紅著臉離開,研究起來該讓誰去坐上那個位置,到最後,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蕭景煜。
蕭景煜正在擦拭他的劍,大老遠便被妹妹與妹夫盯的抖了一下。
這是要乾什麼?
夫妻二人收回眼神,又對望以下,從彼此眼神中找到默契後,一齊脫口而出:“蕭景煜!”
說完兩人又對著笑起來,這次輪到遠處的蕭景煜盯著他們看。
果真,成親之後男人女人都變傻了。
他輕哼一聲,握著剛擦好的劍回了自己營房。
此時的蕭景煜還不知道,未來有一天,他將會坐在那個最高的位置,又過了幾十年,大豊朝國泰民安,皇帝蕭景煜更是親自披掛上陣,戰勝了對大豊覬覦已久的北越。
此乃後話,此時還是蕭卷卷與陸維的故事。
在蕭景煜起身回營後,蕭卷卷便吻上了陸維,篝火照的二人影影綽綽,似幻覺,又似畫卷,隻因那吻並未帶有一絲情||欲,全然是思念。
思念陸維,思念青春的陸維,思念狀元郎陸維,思念變回陸維的陸維,思念每一個陸維。
一吻過後,二人十指交錯,他們知道,接下來還有很長的一個硬仗要打,同樣,留給他們在這裡的時間也並不太多。
日後,還有更多的困難要麵對,可二人皆有信心,隻要他們想,沒什麼事是做不到的。
她會陪著他,他也會陪著她。
當天晚上,二人就去蕭景煜的營長,將決定告訴他。
蕭景煜本就是個妹控,又因皇帝屢次派人追殺他們,立場早已不那麼堅定,在陸維證實了自己的身份,又將傳位遺詔給他看後,蕭景煜隻說考慮一晚。
第二日一早,陸維便被蕭景煜單獨叫走。
“你們當真已經想好?”
陸維點頭:“按照現在的局麵,即便是這次沒有事,賑災回朝後也難保皇帝再做出什麼。”
蕭景煜默了默:“確實,八殿下也不是個好人選,這大豊,也是時候物歸原主了。”
有了蕭景煜的支持,也就是有了軍隊,接下來的事就要好做的多。
甚至不用怎麼煽動,聶遠便站在他們這邊,他身後站的是大豊朝的所有寒門子弟。
接下來民心更是向著賑災這一隊人馬。
賑災欽差揭竿而起的消息很快傳到東都城,皇帝狂怒,好個陸維,好個蕭四娘,好個定國侯世子!
從前竟是看輕了他們!
可真是好、好、好啊!
他忙調五百皇宮侍衛圍攻定國侯府,卻不想定國侯府的人不知何時開始已然人去樓空,諾大的府邸,狗都看不見半條。
皇帝抓不到定國侯,又派人跑去縣主府。
如今的縣主府已然全都是學員,皇帝這麼一鬨騰,東都城百姓怨聲載道,城內由優遊琴館開始,傳出當今聖上非天命所歸,而是篡改了遺詔,而真正的傳位遺詔就在錦榮縣主手中!
傳言雨後春筍般的流傳到整個大豊朝。
如此一來,造反竟變為撥亂反正的一場戰役,朝中眾人以華尚書為代表,一個個稱病告假,雖是沒明擺著質疑皇帝,但卻是明擺著表現出中立。
此時定國侯被接到蕭景煜所在軍營,心中的憤然到達了頂點,見到蕭景煜那一刹恨不得扇他兩個大耳光。
“為何如此行事!?你們這叫謀逆!”
“何為謀逆,父親,我們是正天下,殺逆賊。”
“正什麼天下?即便是殺逆賊,也要有個籌碼在手上,挾天子以令諸侯!”
“父親,陸維正是六皇子遺孤。”
定國侯剛要發作,聽到這話硬是窒住,半晌才開口。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蕭景煜將陸維身世全然告知,定國侯沉下臉,思忖好久,最後道:“不管最後誰坐這天下,武睿常,為父要親手了結他。”
“父親是要為祖母報仇?”
隻見定國侯目錄凶光:“你大伯的仇,你祖母的仇,都要報!”
蕭景煜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大伯,當年老侯爺和大長公主的長子,便是被武睿常母妃所害,隻因她不得寵,為了給孩子個好前程,便把心思動到了定國侯府。
而後大長公主知道此事,後悔自己當初與老侯爺把武睿常推上那個位置,卻也礙著這麼多年的情分,隻道從此與他恩斷義絕,卻換來武睿常的一杯毒酒。
這與蕭卷卷曾經的猜測實在是相差太遠,原來皇帝那生母便是如此狠辣之人,為了自己的兒子竟是連大長公主尚在繈褓的兒子都不放過。
而她那兒子,為了隱瞞此事,坐上皇位的第一件事便是將她殺掉。
殺了身為姑姑的養母,又手弑親母,這般陰毒之人,怎愧稱帝?
因“叛亂”一事,朝中局勢緊張,皇帝每日坐立不安,沒想到涼城那邊又鬨了幺蛾子。
守城將領竟是為了錢財,與東尹國的人勾結,將涼城婦女拐賣強搶,成批賣去東尹國。
此舉被一蕭姓小將發現,隨即揭發將領,卻被將軍判為擾亂軍心,硬是打了十軍棍。
本以為那小將由此便消停了,卻沒想到他召集了同樣看不慣將領和將軍的小兵小將數百人,自立起門戶,一路向西,去支援賑災起義軍了。
此小將正是小柱,他來到涼城投軍,給自己冠了蕭姓,時刻不忘出處。
在知道蕭卷卷起義後,立即義無反顧的衝來堪當她的左膀右臂,當初所帶的幾百人,在一路招攬下,到了蕭卷卷與陸維的大營時已然超過五萬人。
甚至還有更多的人,或是心中尚懷誌向的百姓,或是被迫落為草寇的流民,都慕名追隨過來。
三個月後,起義軍、蕭家軍,連帶著驃騎大將軍的人馬衝進皇宮。
在皇帝喝下毒酒的前一刻,一支利箭掃過,將酒杯擊碎。
接著皇帝便見他的表弟,定國侯蕭盛乾,飛步衝到自己麵前,又將匕首刺進他的心口。
武睿常呢喃出生命裡最後一句話:“到底,還是死在表弟手裡了。”
——
若乾年後。現代。
陸綿十三了,剛上初二,無意間在家裡翻到一本不知哪裡來的書。
說是小說,更像是曆史傳記。
說是曆史傳記,這朝代她又沒聽過。
大豊朝......什麼鬼?
不過裡邊有三個人物,蕭語芙,陸維,小柱。
蕭語芙......
陸維......
小柱......
啊!
陸綿歡欣雀躍,原來那一切都不是夢?
四姑娘,小柱哥和狀元郎大哥哥。
陸綿飛快的翻閱起來,這書裡講的是定國侯嫡女,錦榮縣主蕭語芙,如何與自己的夫君陸維推翻了大豊王朝,結果陸維是先帝六皇子遺孤,拿著傳位遺詔繼位後卻重病,傳位給他的大舅哥蕭景煜。
等一下,之後陸維死了,蕭語芙以長公主的身份改嫁給了翰林院侍讀華子墨?
戶部尚書之女華瑾二婚嫁給武威大將軍,開國公蕭小柱?
陸綿眨眨眼睛,又換晃腦袋,又看了一遍。
Impossible.
她撇起小嘴,原來那一切果真都是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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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最後的話:
這個故事終於講完了,感謝能一直讀到最後的朋友,我們下一本再見!
菜人事件靈感取自清代詩人屈大均所做《菜人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