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故叔叔歎息,我閉眼當聽不見,任由他單手拎起書包下樓,示意司機不必跟,他親自送我回去。
他開的是一輛啞光黑的商務,外表不顯,裡麵卻有他氣息,類似於雨後森林般清新味道。
清新變窒息,我破天荒點住界麵,車窗慢慢降下,任由熱浪包裹先前凍透的皮膚,故叔叔望過來,我躲開了他的視線。
“每當故霈桉回來,小故總會選擇性忽視我,作為他不在便由我來負責你的叔叔,即便你們心心相連,我未免也有些傷心。”
語氣依舊慢條斯理,或許因他的工作,是拍攝下長時間大篇幅講話,所以聽起來絲毫沒有說教感,僅剩形容不出來的惆悵。
“沒有!”說到一半,我咽下去差點脫口而出對心心相連的抨擊,或許是音量過大,故叔叔掛擋的手微頓,而後又若無其事移開。
“是不是平常太寵著你,才會這麼沒大沒小,小故?”似乎也不需要我回答,他移開目光,專心致誌開車。
——對不起。
借著車窗反光注意他蹙起的眉,我在心底默默道歉。
趁故叔叔掉頭出車庫的空隙,我解鎖藏在書包裡的手機,回到先前界麵,下滑時看到另一張雙人照片。
年經相仿,氣宇軒昂,並肩而立,含笑的眼似乎將全世界踩在腳下,任何陰霾都無法接近身旁,以及永遠不會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心提在半空,長時間未操作的手機息屏,映出我未來得及抬頭的麵容,看清快要遮不住的失落與沮喪。
失落故霈桉沒來找我,沮喪我如喪家犬,從這地方狼狽跑到另一個。
一路無言。
家裡自然冷清沒個人氣,我回絕故叔叔陪我的詢問,隨手撥打弓和玉的號碼,男生大咧咧的嗓門充斥整個家,才沒有顯得我特彆孤單。
“總算想到我了?”對方在外麵,玻璃碰撞聲不絕於耳,小麥肌膚在陽光下反光,而我剛剛低頭,便對上男生望過來的視線,裡麵充滿調侃與促狹:“故小少爺。”
“彆笑。”
或許連我也未察覺,話音剛落後麵容夾雜的失落,可被弓和玉捕捉,視頻界麵晃動,光線黯淡,他五官越發立體清晰,如古希臘雕塑中的美神。
“怎麼,需要哥哥安慰你?來吧小寶貝,彆想那個冰塊,哥溫暖的懷抱永遠為你敞開。”邊說屏幕那頭的人邊拉開外套,眉飛色舞故作誇張,令我嘴角忍不住上揚。
見狀,弓和玉總算鬆口氣,反手關了房門,單手撐著下巴坐在沙發邊。
“小小年紀考慮這麼多,當心少白頭。”他故意壓低聲音,話中得意數不勝數:“先前你還與我嘟囔,那位叔叔身處高位,跟他在一起拘謹,我訂機票回去。”
聽聞,我忙製止。
“彆,故霈桉要來了。”
話音一落,心生恍惚,自知說錯了話,大氣不敢喘,咬住後牙凝視弓和玉的麵龐。
果然,他臉色不虞,但轉瞬即逝,眉目舒展如未聞,繼而笑眯眯望我:“就不,已經訂好後天的航班。”
說罷,他特意切換出去,發來一張截圖。勸說無果,我隻能作罷,任由屏幕那頭的人得意洋洋。
誰知正是弓和玉的堅持,等當晚見到旁人融不進去的兩人,後來倒也不至於連哭都沒人抱著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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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客廳亮了燈。
故霈桉一動不動,坐在鋼琴前,要不是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我都要打電話報警。
背影筆直,鎮藍色襯衫半開,胸膛沐浴在冷光照射,我坐在不遠處觀。
說起來,有關故霈桉正麵容貌的記憶已經不甚深刻,大多時候我見的都是他側臉,或者不近人情的後背。
生前如此,死後亦然,我惡從膽邊生,站在鋼琴斜前方,目光落去,卻忘記呼吸。
故霈桉在哭。
未免稀奇,誤以為自己看錯,不由得細細端詳,紅眼亂發薄唇,鼻尖掛了滴淚,又不知回憶何處,最後淚水浸透整張紙巾。
看起來是為養子死亡而感到悲傷的父親。
不過父親絕不會在哭完去世的孩子又上揚嘴角,眼神透出喜悅瘋狂,幾秒後無事般起身,拿上車鑰匙出門。
時鐘指向一點。
這麼晚,故霈桉會去哪?
禁錮迫使我靠近,不遠不近的一米距離,先前車禍的緣故,導致我看到方向盤,手腳控製不住發軟,倉皇躲去後座不語。
窗外景物轉換,我偶然間抬頭,瞥見飛速褪去的老舊鐘樓。
如一把剛開刃鋒利的刀,直直紮進我的喉嚨,血沫堵住氣孔,我被鋪天蓋地的窒息壓得動彈不得。
我知道這個地方。
驅車三分鐘後,快進一處胡同,胡同最裡麵有間房,那是故霈桉與端木舒的愛巢。
“你有多恨我?”
歎息飄散,我閉上了眼,忽然覺得這七天無比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