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這半月唯一的豔陽天,偏偏是鋼琴家的養子下葬的日子。
“說下葬,”拿酒杯的人刻意壓低聲音,始終盯著最前麵的故霈桉,“跟歡慶會差不多。”
身邊婦人搖頭:“傳聞這孩子生前怕寂寞,所以故先生才……”
明眼人都能察覺,單手插兜的故霈桉,心情堪稱愉悅。
孩子去世的情況下,未免反常。
等他在眾人麵前站定,眼角浮現的悲傷無懈可擊,幾秒沉寂緩緩開口。
“很遺憾……”
而弓和玉懶得聽,翹起二郎腿單手握住花束扛在肩頭,眯起的眼底滿含嘲諷恨意,他高高舉起手打斷故霈桉的講話,隨即響起懶洋洋譏笑。
“大鋼琴家。”
從故霈桉瞬間黑了的臉,猜到八成認出他是誰,弓和玉更加肆無忌憚:“小故的骨灰,啊不,屍體呢?那種程度不至於燒得屍骨無存?”
疑點揭開,無人應和。
顧及自身麵子,這些有頭有臉的人保持沉默,看清他們互換的眼神,故霈桉背在身後的手攥緊。
“所以我猜,”弓和玉抬高右手,荼蘼花颯颯作響,“故詩沒死,對吧?”
嗓音洪亮,字正腔圓。
霎時,故霈桉的臉扭曲,須臾又變回先前模樣。
畢竟氛圍輕鬆,好比遊園會。
“...”
議論聲漸起,達到弓和玉想要的效果,他放下荼蘼花,目光落在樓上某個小小窗戶。
那是故詩的房間。
——要發怒了嗎?
凝視故霈桉的臉,弓和玉笑了。
對外公布結果,他一個字都不信。
底氣來自剛高考結束的暴雨夜,他將故霈桉沾染異樣感情的吻儘收眼底。
那時,故詩才剛滿十八歲,對故霈桉而言還不過是個孩子。
“變態。”
音量不算大,足以身邊人聽清。
“故家其實解除了跟故詩關係?”婦人半遮嘴角,發絲透出八卦:“我戶籍科同學無意提過。”
“真的?!”她同伴驚訝。
“……”
隻是稍微推測,弓和玉便猜到故霈桉何種心思。不過那位“故叔叔”,能讓小輩乾這大逆不道的事?
多半還沒知道。
“那還能假,他可…”
“啪!”
聲音未落,破裂炸響,尖叫從人群正前方傳來。
青天白日,無風無雨,花盆卻從窗台跌落,砸碎台階的石膏娃娃。
弓和玉皺眉望去,在一片非黑即白的裝束中,他紅衛衣綠馬褲如打翻的染缸般精彩。
距離太遠,我看不清他神情,從他撥開人群的力度,大概猜到弓和玉在想什麼。
“你不該來的。”
他步伐錯亂,我握住書房的窗簾。
葬禮費了故霈桉大力氣,他怎麼可能允許不速之客,打斷他精心偽裝的表象。
過完今天,世上再無故詩,即便被撞見,也僅會當做極像之人。
也許,這才為故霈桉的目的。
宣布我死訊,將我藏起來,初中便被如此對待,死後依舊重蹈覆轍。
故詩啊故詩,怎麼就不能長點心?
弓和玉即將踏上進門台階,被不知哪冒出的保鏢攔住,轉瞬間沒了人影。
而故霈桉微微抬手,場麵又恢複到先前異樣的肅穆、怪誕的壓抑和摸不著頭腦的假正經。
“抱歉,他是故詩生前最好的朋友,撞見小故的葬禮,情緒難免會激動......”
故霈桉換上他那副假麵,我卻沒耐心看下去,抬腳轉身朝偏廳走,保鏢隻能將弓和玉帶到那。弓家也算有頭有臉的人家,故霈桉做事向來嚴謹,絕不落旁人口舌。
果不其然。
還沒走到花廳邊緣,空氣回蕩弓和玉的冷笑,那束荼蘼從拱門飛出,正好砸在距我腳尖幾公分處。
白花瓣落一地,怎麼看,都像為我鋪的路。
開在夏季的末路之花,踩過去是不是會魂飛魄散?
心中胡思亂想,我還沒來得及有所行動,隻見弓和玉衝來,半匍身子將那零落花束抱起,向來堅毅的眼神此刻染上一絲彷徨。
他大概看到了。
我雙手背在身後,自然見到保鏢送過來的死亡證明。
白紙黑字,鮮紅印章,來自於省醫院與殯儀館。
最不可能造假的兩個物件,就這麼並排擺在弓和玉麵前。
“節哀。”
幾位保鏢倒有眼力見了,還能說幾句應景的話。
自轉入私立學校開始,我的好友有且僅有弓和玉一人,眼下實在見不得他這抽去精氣神模樣,半蹲身子琢磨該用怎樣提示,告訴他要堅信自己最初的信念,你的好友還真沒死透。
尤其建立在故叔叔捐給省醫院大筆研究資金的前提下。
我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