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旻愣愣地“嗯”了一聲,卻沒動。
他突然抬起頭就直接來了一句,“薑和,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他不想留下薑和一個人。
薑和想也沒想就拎起書包,“走吧。”
直到兩人到了出租車上,謝旻的腦子才有一點反應過來。他居然在聖誕夜把謝旻拐去打架。
哦不,是去救人。
“薑和,你真的要去嗎?”
薑和低著頭,“隨你。”
謝旻被反問住,許久沒出聲。
出租車很快就到了地方,兩人跳下車,謝旻都沒想好。
一條狹窄的路通往弄堂深處,中間的一盞路燈壞了,那長長的一段路被黑暗籠罩。路口一個垃圾桶翻到,一股腥臭撲鼻而來。雪大概停了有一會了,又因為地麵不平,泥坑一個接一個。
謝旻本想讓薑和在這邊等他,不必進去了。而薑和已經跨進黑暗裡了。
謝旻趕緊跟上去,走到前麵。
謝旻心裡還是有點著急,被路上的石頭拌住,踉蹌往前倒去。
薑和一隻手拽住謝旻的胳膊,穩穩地架住他。
謝旻站穩,在黑暗裡深深回望薑和一眼,就又著急地向前摸索。
過了那條小路,就到了逼仄的住宅區。倒是稍微亮堂了一點。
謝旻繞著房屋打轉,他已經有些忘記從前的路了。
終於在一塊花壇旁邊找到了癱在地上的齊涵。
齊涵意識到有人過來的時候其實往後躲了躲,在低矮植株的掩護下,謝旻和薑和都沒發覺。
直到腳步聲越來越近,齊涵知道沒辦法了,就死死盯著過來的影子。
薑和甚至被那個眼神驚到,他置身在黑暗裡,眼裡卻是直白□□地怨恨。好像他已經決意拉著怨恨的人一同下地獄去。
謝旻慌了神,蹲在齊涵身邊,他都不知道該碰哪裡扶他起來。原本白底的大衣被泥濘沾滿,甚至肩頭大衣還有被利器劃開的痕跡。
齊涵發覺來的人是他們,眼裡的怨恨瞬間散開,有些失真。原本那麼高的一個人,現在屈著身子,愣愣地埋在泥濘裡。
“沒,還好嗎。”謝旻顫著聲音。
齊涵明明張口,卻沒有聲音。他突然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們兩個人都有一些不知所措。
“我們打120吧。”薑和問。
“彆,”齊涵大口喘著氣,“彆打。”
“齊涵!”謝旻有些急了。
齊涵聲音沙啞,“去醫院,我媽該知道了,我傷得不重,就是沒力氣了。”
“把我送到後麵的醫務室,好不好?謝旻。”
謝旻看著齊涵的模樣根本說不出“不好”來。
“好個屁。齊涵。”
兩人還是扶著齊涵顫顫巍巍地到了醫務室,像這些地方的醫務室根本不是二十四小時開門的。
現在掩著門,但是卻沒有人。
謝旻直接走到門後麵的櫃子前,從抽屜裡翻出消毒的東西。他蹲到齊涵坐的椅子旁邊,幫齊涵脫衣服上藥。
脊背上一些淤青已經透著黑色,還有很多淡淡的。破開的傷口不多,不破開的傷口會在後麵幾天隨著每一個動作相互牽扯著疼,痛不欲生。
謝旻麵對滿背的傷,下手止不住地抖動。齊涵咬緊牙關,一聲不吭,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滴到地上。
“我來吧。”薑和說。
謝旻沒說話,愣愣地把東西給薑和,往旁邊挪了挪,仍舊蹲著。
薑和下手比謝旻穩得多,沒過太久就結束了。
齊涵動作僵硬地把衣服套上,就朝向門口。
“麻煩你們了,我走了。”齊涵慢吞吞地走過謝旻身邊。
直到他走出門口,謝旻才站起來,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他對薑和說:“你在這等我一會。”
轉過身,大步跨出門外。
薑和就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裡,燈光很暗,還有些晃。薑和看著桌子搖搖擺擺地影子發呆。
可以聽到朦朦朧朧地聲音傳過來。
聽不清說得是什麼,但是可以聽出說話人的聲音很激動。
是謝旻的聲音。
而回應他的是長久地緘默。
聲音消失後大概七八分鐘,謝旻就回來了。
兩頰和眼周都泛著紅,可能是因為剛剛太過激動,也可能是外麵太冷了吧。看起來還挺委屈的。
其實謝旻在懊惱,不該問薑和要不要來的。他明明知道的:他問了,薑和就會來。
可是謝旻說不出抱歉的話。
不知道為什麼。
兩個人繞著小巷出去。
“薑和,你是不是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
薑和還沒回答,謝旻就繼續說下去了,“我從前就住在這裡,跟齊涵他們家住斜對門。”
“這裡不好,之前住這裡的時候,我媽一到下雨天就膝蓋痛。”
“我爸很早以前就想換一棟房子,他覺得在這裡委屈了我跟我媽。”
“你不知道,這裡住的人到底是什麼樣子。”謝旻的語氣凋零下去。
謝旻的皮膚白得出奇,即便是在光線昏暗的地方,也是那種通透的白淨,顯得那麼脆弱。
“我知道的。”薑和淡淡道。
謝旻有些詫異,偏頭看著他。
薑和依然看著前麵的路,“我……以前也住在和這裡差不多的地方。”
“或許,還不如這裡。”
“我不是生來就在薑家衣食無憂的。”
“謝旻,我知道沒有錢是什麼樣的感覺。”
“我也知道那些人,可憐又可恨。”
“我也很努力得和從前的事情和解了,但是我不是那麼做得到。”
這是薑和第一次和彆人談起他的過去。
兩人走到剛剛下車的地方了。謝旻打開手機,打算叫車。
“這裡離你家也不遠吧。”薑和問。
“遠倒是還好,”謝旻頓了頓,“可這樣不好。”
“你晚飯也沒吃,就陪我過來了。”謝旻抿著唇,“現在還要你走回去。”
“沒事,陪我走走吧。”薑和在昏暗的燈光裡微笑著。
薑和從來沒有跟人講過他的過去。他的童年不被人在意,沒有人提起,薑和一個人在岸邊看著那段記憶浮起又沉下,水麵依舊平靜地沒有一絲波浪。
薑和開口說了第一句話,那些記憶就在水裡冒出細小的氣泡,不斷上升到他的喉嚨、鼻腔,再到大腦。那些好像是上輩子的記憶才讓薑和是現在的薑和。
哪怕薑和不喜歡那時候的薑和。
兩個人就沿著路慢吞吞地走著。走著謝旻曾經走過的路,從窄小泥濘的路走到路燈下寬闊的馬路,一步一步遠離曾經努力擺脫的環境,起碼現在他們都不再會為了過去的困擾而困擾。
兩個人邊走邊聊,等走到樓高起來的地方,兩個人還有話沒話地聊到謝旻初中的數學老師上課喜歡文縐縐地講話。
突然謝旻的肚子開始不爭氣的叫喚。
也許是天太冷了,兩個人的臉上都寒風吹得發紅。謝旻眼睛亮得很,像小孩討要糖果一樣,略帶撒嬌地看著薑和。
“咳咳,”薑和咳嗽了兩聲,“到現在還沒吃晚飯呢。餓壞了吧。”
“前麵好像有家便利店,去看看吧。”
薑和說著,摟住了謝旻的肩膀。將近一米八的謝旻像是個隨時要摔倒的小孩子一樣,被薑和牢牢地摟住。
由於貼得太近,謝旻走路也有點不穩,順勢撞了薑和一下。薑和也不撒手,反而把他摟得更緊了。用力到謝旻的肩膀都有些發疼。
謝旻反而滿足地笑起來,露出上排整齊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