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神殿中。
——咕咕咕咕咕啊啊啊啊咿呀啊!(偉大的魔姬,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大巫妖曼德拉草淌著口水跪拜在王座前,那臃腫的身材跪著的樣子顯得十分滑稽。不過,那並不表示它對眼前的人不尊敬,那隻是魔物的劣等習性罷了。
洛斯洛尼婭把玩著銀色的發梢,不時用手指卷成一個卷,或是仔細地梳理著。
魔姬血紅色的目光讓人看不透。
是嗎...她來了。洛斯洛尼婭從王座上站起身來。我就知道,這份同源的強烈預感,讓我不得不忍耐著心悸。
——曼德拉,我要你去找一個銀發銀瞳的少女,相貌應該和我差不多,範圍的話就在黑森林周邊,儘你所能地尋找吧,就算叫魔物們幫忙也沒關係。
——吱吱啊啊呀呀呱,咿呀啦哢哢咪!(遵命,我偉大的女神!)
看著曼德拉草蹣跚著腳步離去,魔姬不由得陷入自己的回憶。
這也是名為洛尼婭的少女的回憶。
與南三世分彆後,洛尼婭時常地會回歸身體的主導權,這讓魔姬的意識有些鬱悶,畢竟,雖然自己在南三世麵前放了許多假話狠話,洛尼婭的人格才是主人格,自己隻能任由其擺布。
那是之後的春冬交際之日,洛尼婭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懷孕了,這毋庸置疑是南三世的孩子,這時,她已經有差不多六個月身孕了。看起來魔姬的孕育周期和一般人類並不相同,洛尼婭的肚子還隻是微微的有些隆起而已。
在洛尼婭忍受著懷孕帶來的並發症不斷靠著救濟過活的同時,腦海中的另一具意識,洛斯洛尼婭十分煩躁,她無時不刻地都在暗示著洛尼婭將孩子放棄。可洛尼婭似乎篤定了要將孩子生下來的決心,無視著魔姬的耳語,努力地維持著自己和孩子兩個人的必要生存。
冬季的寒冷仍未從世界中褪去慘敗的顏色,在洛尼婭借住的森林小木屋外,雪的痕跡依然無處不在。木屋是被某個獵人廢棄的木屋,裡麵的爐火幾乎燃不著,從外麵撿來的木柴也都是潮濕的,至於食物,洛尼婭每周去臨近城鎮的救濟院中領取,不過,由於戰火的蔓延,救濟院的供給已經一次比一次還要少了。但是,雖然洛尼婭的冬天過得並不順利,她還是靠著意誌挺了過來。
期間,魔姬人格並沒有要出現的意思,隻是在少女體內靜靜看著。她明顯察覺得到,再過六個月,等到秋天到來時,洛尼婭肚子裡的孩子就會出生。
那將會是一個超越奇跡的孩子,可那時魔姬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樂得看洛尼婭掙紮,最後放棄對人世的希望。
終於,秋天越過夏天,將葉落黃與夕陽的衰落染上整個世界。
——洛尼婭,那個日子就要到了。
魔姬在腦海中對少女訴說著。
——嗯...我知道,我會做好準備的。
——那麼,你確定自己有能力撫養她嗎?
洛尼婭沉默了,每次,自己的裡人格提出的問題,都能讓自己無法回應。
——我會努力的,而且...我相信,世界是不會拋棄任何一個孩子的。
洛尼婭憋出的話讓魔姬嗤之以鼻,事到如今她還在說著那些天真的話,絲毫不理解這個世界的殘酷。
好,既然如此,那就自己讓她理解。
一個秋夜,洛尼婭在鎮上簡陋的醫療院中生下了她的孩子,洛尼婭給她起名叫尼婭,真是個簡單的命名方式,不斷從自己的名字中消去幾個字,到最後估計會什麼也不剩吧。魔姬想,看著孩子長著同洛尼婭一模一樣的銀色瞳孔,一模一樣顏色的短短的銀色絨發。她不禁感慨命運就是如此。
突然,魔姬從孩子身上感知到了一股龐大的壓力,那是除了她誰也感受不到的。那孩子明顯也是一個魔姬。
一個會比自己還要強大,還要純粹的魔姬。
洛斯洛尼婭心生恐懼,她有些後悔讓另一個自己生下了這孩子。然而事已至此,魔姬龐大的命運意誌,恐怕會一直保護在尼婭身邊,直到她覺醒為止吧。
大魔姬覺得不能留下這孩子作為威脅自己的隱患。
另一邊,洛尼婭仍沉浸在初為人母的喜悅之中,抱著尼婭愛不釋手地看著。洛尼婭為尼婭製備了新的被褥作為繈褓,還小心翼翼地親吻著她的額頭。
——尼婭,我是你的媽媽,洛斯洛尼婭,今後我們就一起生活吧。
尼婭出乎意料地沒有哭泣多久,就親昵地衝著自己的生母微笑起來。
可魔姬是不會讓這一切長久下去的,儘管在某種意義上,自己也是尼婭的母親。
——洛尼婭,放棄她吧!
魔姬靜靜地引誘著另一個自己,順便忍著來自於尼婭的那份異樣的壓力。
——為什麼?就因為我現在很潦倒?
——不,你不會懂的,這個孩子對我們的存在有威脅。
——不!無論你怎麼說,我是不會放棄尼婭的!
洛尼婭將尼婭抱得更緊了,那毫不退讓的目光在旁人看來卻十分怪異。因為自始至終都是她自己和自己在對話。
——如果你不肯的話,我隻好用些強硬的手段,即使一段時間我的意識會消逝,我也會親手殺死尼婭的。
——你...你不配做一個母親。
——這本來就不是我的孩子,而是你,你因為無知而同人類觸碰禁忌!
——總之我是不會讓你碰尼婭一根手指頭的!
——這可不好說了。
視野突然變得恍惚起來,洛尼婭隻感到自己的身體變得不屬於自己,明明以前自己還能克製魔姬的侵蝕,可如今,自己的雙臂竟不受控製地加大力氣,眼看就要捂死懷中的孩子。
——等等...我求你了,不要殺死尼婭...
洛尼婭的眼角開始泛起淚花,將她的銀色瞳孔渲染得愈發波瀾蕩漾。
——那麼...你和我約定,將尼婭拋棄,讓她自生自滅...那樣的話,我就放他一馬。
——可是...尼婭那麼小,根本就...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而她...也不會那麼簡單就死去。
魔姬衝洛尼婭發起了脾氣。
可她終究是對著不同於自己的自己動了惻隱之心,究竟自己是否是洛尼婭,洛尼婭又是否是自己,這個問題始終困擾著魔姬。如今,她甚至感到自己也是那孩子的母親。
她想讓尼婭活,又想讓尼婭馬上夭折。
於是,魔姬隻好將這個問題拋到未來來考慮。
——...
洛尼婭沉默了一會,不得不答應了魔姬的請求。
秋風蕭瑟,洛尼婭來到一處深林,石壁上漫生著秋海棠,正對著一顆蕭瑟的梧桐樹,落葉吹拂著她的臉頰。已為母親的少女輕輕地將包裹著尼婭的繈褓放在地上,不舍地摸了摸孩子的嬌小的臉蛋。
一切都是魔姬讓她做的,一切都是魔姬讓自己做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錯。尼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洛尼婭心中引起陣陣漣漪,當她為自己的行徑找起借口時,洛斯洛尼婭就已經知道她純粹的心變得不再純粹,少女的心靈變得與世俗同化起來,但洛尼婭又不能原諒這樣的自己,從而陷入無儘的矛盾。於是這具身體的主導權又暫時回到了魔姬手中。
看著尼婭半笑不笑地呆滯地望著自己的眼神,魔姬用赤色的瞳孔回應著她。
——我是洛斯洛尼婭,你的母親,而你是尼婭。這就是全部了,剩下的,還請你好好活下去,直到我們相逢的那一天吧。
魔姬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