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開門,又擰亮玄關的吊燈,等到這一角亮堂起來:“請進。”
門外的人沒打算同他客氣,大步邁進來。從他身邊擦肩過去時,身上有似有若無的味道,是說不出名字的植物香。
隻這一步人便停住,低頭若有所思。
奚斐回過神,“抱歉,隻有一雙拖鞋。有一次性鞋墊……”
“不用麻煩。”前麵人打斷他的話,彎腰三兩下脫下黑色運動鞋,就著襪子踩上地板。
米色的棉襪襪子,寬鬆的黑色短褲,中間一雙腿筆直修長。腿的主人若無其事地踩在冰涼涼的地板上,仿佛漫步雲端一樣閒適。
兩個人在客廳裡一頓翻找,無果。
誰也沒說話,客廳裡空空蕩蕩靜幽幽,隻能聽見翻找時布料的摩擦聲和交雜錯落的腳步聲。
手指翻落,一張薄薄的白色證件卡在沙發的夾縫裡,不仔細看真注意不到,“找著了。”
奚斐勾著手指頭把卡片拽出來,打眼一看,赫然一張俊秀的臉。該是幾年前拍的?比現在還要年輕。因為是證件照,無端少了些倨傲,多了點端正。
覃川。
奚斐看清了名字,不知道第一個字怎麼念,下意識多瞄了一眼,1997,那今年也才將將二十出頭。
覃川早聽見他這邊的動靜,停下手底的翻找,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立在一旁。他瞧見了奚斐的目光,沒作聲,過了片刻才說:“覃川。”
低沉動聽的兩個字,是他名字的念法。
“哦原來念qin。”到底是偷看到了彆人的隱私,奚斐不大好意思,趕緊遞過去,沒話找話似地搪塞:“我漢語不大好。”
覃川接過去直接揣進短褲褲兜,沒有半點要就他的漢語水平發表意見的意思。
奚斐訕訕,他一向不擅長和陌生人打交道。事實上,打小起他就性格內向,後來受傷落了殘疾,更是切斷了絕大部分的社交。
但他有所堅持:“我叫奚斐,子衿的堂哥。”算是回應這人的自報家門。
覃川抬起頭,一雙深而黑的眼睛看過來,嘴角勾出一個微妙的弧度:“知道。”
還真是惜字如金。奚斐抬手摁摁額角,有些自暴自棄地想,算了吧,和陌生人打交道實在不是他的強項。
“有水喝嗎?”覃川似乎有意緩解眼下的尷尬氣氛,語氣戲謔中夾雜著點可憐勁,“我在外麵晃悠了快倆個小時。”
奚斐從善如流,轉身去琉璃台給他倒水,真有點過意不去,“久等了,你該聯係我同城寄送一下就好。”
“是想聯係你的。”覃川把挎包擱在沙發背上,坐下來。他後半句沒說,奚斐也懂了。--沒聯係方式。
奚斐心想,那可以找奚子衿發信息給自己,何必大費周章跑這一趟。從江大到這裡,地鐵轉班車,少說得要兩個鐘。
半杯溫水遞過去,被一飲而儘,看來,他真是渴極了。
奚斐腿不痛快不能久站,隻好在沙發邊的矮腳椅上坐下來,和覃川不遠不近離了個一丈遠。
兩個不算熟悉的人坐在一處,便隻能是相對無言。
“藝術學院下周二會有文藝彙演,子衿有單人舞蹈表演。”覃川先打破沉默,“她說有邀請你。”
奚斐點點頭。
早在一周前,這小堂妹就給他發了邀請。隻是他一向深居簡出,那種太鬨騰的場合,隻怕是應付不來。
他心有顧慮,還沒說定去或不去。
“你能去她一定非常開心。”覃川摸出手機,黑色的塑膠外殼,手指翻折間像是在打字。
“……”奚斐原打算客套兩句,如果那天空我一定去。轉念一想,他這麼個整日窩在家畫畫稿子的無業人士,哪來什麼空不空的。
覃川翻轉手機遞過來,是二維碼界麵,“留個聯係方式吧,方便聯係。”
奚斐愣了愣,怎麼突然要加微信?
“萬一又有什麼落在這,我可不想兩眼一抹黑跑來眼巴巴再等兩小時。”覃川笑了,好看的臉有了生氣,不再拒人千裡。
奚斐沒動,他日常通信多用郵件,微信隻在私密親友間使用。
那隻手持之以恒,手的主人洞若觀火:“以防萬一有需要聯係的時候。”
說得也有道理,留個奚子衿同學的聯係方式以備不時之需總歸是好的。隻是加個微信,他想。
奚斐從西裝褲口袋掏出手機,那款式至少是五年前的老古董,好歹是個智能機。
打開微信,掃碼,發送申請,動作談不上熟練。
申請剛一發出去,對方就點了通過。
覃川把手機揚一下,眼睛裡有彆樣的神采,“山奎,你這微信名有夠簡單直白的。……就不怕哪天遇上狂熱粉絲自爆馬甲被糾纏上?”
“你……”奚斐眉頭一動,“你居然看漫畫?”真正教他驚詫的是,這人不光看漫畫,竟還看過自己的作品。
沒錯,奚斐是個畫漫畫的,出版過幾版畫集,在業內小有點名頭,可那名頭大多在他旅居國外的那幾年。
他回國才不到三個月,統共沒見過幾個活人,這裡麵偏就有一個恰好知道他的筆名。這實在巧合,不怪他驚異。
“偶爾看看。”覃川站起身,拎包,是要走的意思。真是來去匆匆。
奚斐跟著起身要送他,被虛虛攔住了。
覃川眼睛掃過奚斐西裝褲下的腿,那目光很淡,說不上憐憫或是彆的什麼,卻教奚斐覺得被唐突了。
然而,始作俑者似乎對自己的唐突無知無覺,輕飄飄丟下一句“打攪了”,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