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外雨聲漸緩。
楚江梨的身邊憑空出現了一個高馬尾少年,他小心翼翼將楚江梨的指尖捧在手心裡,看著那處被咬傷的地方,麵露心疼之色:“主人,為何不直接將她殺了。”
他帶著些少年特有的沙啞,卻更是純粹些,他抬眸看著楚江梨,清澈的眼眸中那心疼好似要溢出來了。
這是楚江梨貼身佩劍霜月劍的劍靈,名喚寂鞘。
楚江梨卻將指尖從他手中收了回去,她多數時候待人都是笑著的,獨獨這次冷聲正經喚了他的名諱:“寂鞘。”
寂鞘有些不甘,卻還是起身順從地跪在一旁。
楚江梨冷冷抬眼道:“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要隨便動我的東西。”
她在地牢中就看到白清安身上的鞭痕,除了她隻有寂鞘能進長月殿的地牢。
因為隻有高品階劍的劍靈能同主人心意相通。
要進長月殿的地牢,若非她點頭應允,就是戚焰也硬闖不得。
寂鞘分明看到,主人方才跟白清安還在地牢中有說有笑,為何現在又要這麼凶的對他。
他隻是討厭白清安,厭惡主人將神色多分了些給她,更厭惡白清安讓主人不高興了。
寂鞘卻如何都不會在楚江梨的麵前表現出這種不甘和憤怒,少年頭埋得低低的,悶聲道:“主人,寂鞘知錯了。”
此時前廳的雲釉通靈給楚江梨:“神女,前廳有異,魔尊的人不知被何事耽擱了會晚些來,下麵的人說他們至今還未過忘川河。”
從鬼域到上仙界,兩處分界之處晨昏日落,隔有一條繾綣細流,明喚忘川,戚焰來必會途徑忘川。
劍靈同主人是有劍契的,這就如同一根牽狗繩撂在寂鞘脖頸上,而另一端連著楚江梨的指尖。
她同雲釉講話時,麵無表情地勾了勾那旁人看不見的靈繩,旁邊跪著的少年也順著她的動作仰了仰腦袋,眼眸微亮,神色委屈。
楚江梨回道:“好,我知道了,馬上來。”
等二人通靈斷了。
寂鞘忙探過來,再次認錯道:“主人,我知錯了…”
***
長月殿前廳。
本來還在嗑瓜子講八卦的一眾老神仙見楚江梨來了,一個個噤了聲儘數往角落裡縮。
首當其衝是龜仙人,他苦著一張老臉,幾乎都化為乾癟的老龜原型,更恨不得自己是個隱形人。
畢竟他們曳星台同長月殿有仇,楚江梨次次拿他這麼個送信的老龜開刀。
老龜每每說起此事都憤憤不平,說來這小妮子倒是有些不厚道。
再說這次,本是要他們門主和門主夫人一起來的,不知為何中途就又言不來了,又丟他這麼一條命不久矣龜在這砧板上放著,任人宰割。
旁邊的鶴仙人還未見過楚江梨,見那高台之上生了副好容顏的少女,他倒是有些好奇問龜仙人:“這便是今日你們提及的那位長月殿的小妮子?”
他聲音還不小,楚江梨懶懶一眼就掃過來了。
龜仙人一聽,再觀楚江梨正看著他,他這千年老龜幾乎要哭出來了,顫聲又往龜殼中蜷了蜷:“你…你能不能彆問我了,你去問彆人罷,我求求你了…”
雲釉附再楚江梨耳邊道:“神女,方才龜使道曳星台的門主陸言禮和門主夫人桑渺不來了,說是有急事。”
楚江梨露出一個嘲弄的笑:“他能有何要緊事。”
曳星台能有何大事,隻不過是她不將刀子架在陸言禮身上,那人是不會順從聽話,將桑渺帶過來的。
怕她的人比比皆是,長月殿宴席上雖說看上去坐滿了上仙界的神仙,實則皆為靈物使差,原身皆為動物植物,一個正經的“人”都沒有。
他們不敢來,又不敢不派人來。
楚江梨垂眸,不經意將神色投向台下那蜷縮在角落中的老龜身上,老龜戰戰兢兢,蒼顏白發,神色惶惶,方跟楚江梨一對上後,便急急忙忙挪開了。
楚江梨往日是曳星台的侍女,而桑渺是她的昔日好友,從前也是侍女,後來成了曳星台新門主陸言禮的夫人。
對了,就是那個被她打得鼻青臉腫吊在樹上的死瘸子。
楚江梨思及此處眼眸微眯,她從一開始就是不認可的。
她認為陸言禮這廝配不上桑渺。
老龜見她將神色挪開了,便鬆了口氣,將脊梁挺直了,同旁邊的鶴仙人警示道:“謹言慎行,此處可是長月殿,你可是活膩了敢說出這麼大不敬的話,誰教你這般說我們這、這英明神武的神女的?”
鶴仙人聞言縮了縮腦袋,這挺胸抬頭的龜聲音不小,將帽子都扣他頭上了。
鶴仙人怕得汗流浹背,忙捂住他那張順溜的嘴,“這不是你同我說的?快、快小聲些!”
偌大的長月殿中,少女坐在主位的高台上,她神色中裹著倦怠,懶懶散散聽各路神仙的獻禮,無趣得緊,這些所謂得稀世珍寶,長月殿又怎會短了。
楚江梨讓他們一個個來的緣由,這些差使雖說在上仙界地位不高,卻也不少有往日裡曾欺過她,將她踩在腳下的。
她現在則是要這些人見道她就戰兢發顫。
階下一乾人幾乎都獻禮完了,主位的魔尊卻還未到,楚江梨不經打了個哈欠問道:“雲釉,幾時了?”
循著人間的舊禮,她跟戚焰的大婚甚至算過吉時。
“稟神女,依畫人間來看,巳時了。”
又晚了。
楚江梨不經歎了口氣。
方才楚江梨還未到時,長月殿主殿中吵嚷至極,活像大型菜市場,現在楚江梨本人到了,她不言不語,旁人也自然不敢多言一句,一時間殿中氣氛壓抑非常。
有人小聲問:“為何這魔尊還不來?”
又有人問:“為何今日長月殿神女大婚,我卻從她臉上看不到半分喜色?”
有人答其一:“誰知曉呢?許是被什麼事兒耽擱住了,畢竟偌大一個鬼域,大小事兒都是他一人處理。”
更有人答其二:“如此遲遲不來,眾人乾等著,若是我夫君,我也高興不起來。”
另一個老神仙哼了聲道:“在上仙界中,還有何事比道侶大典更重要的?依我之見,他就是未將我們上仙界,將長月殿放在眼中。”
“是也是也,鬼域之人行事本就毫無章法,不像我們上仙界的人…”
楚江梨被吵得頭都大了,聽這一眾老神仙你一言我一語的。
本來就煩。
她開口:“諸位能不能——少說兩句,若是吵得我頭疼就隨便丟個花花草草小貓小狗出去。”
楚江梨此言一出,便無人再敢多言,畢竟這事兒她也不是沒做過。
旁人口中說出來可能是玩笑,楚江梨口中出來那可就不一定了。
不過眾人看破不說破,他們心中覺得這是戳到楚江梨的痛處了,她雖為長月殿神女,到底也還是個小姑娘。
心中生出些同情,師尊去得早也並非好事啊。
***
在眾人幾欲昏昏欲睡之時,“轟隆——”一聲,不知何處坍塌了,一陣地動山搖後,長月殿前廳的兩扇門竟被憑空掀了起來。
隨即一個著長月殿校服的弟子從殿外撞進來,渾身是血滾到楚江梨腳邊。
那弟子渾身是血,掙紮著扯住了楚江梨的裙襟,艱難開口:“神…神女,魔尊戚焰帶著鬼域的人殺上來了——山門外死了好些外室弟子了!”
他話還未說完便昏死過去。
一時間長月殿內的眾仙就像是被解了噤聲,議論紛紛,那弟子聲音雖不大,但幾乎所有人都聽見了。
媽呀,來參加個婚禮還吃上瓜了,趕緊打開通靈界麵,火速告知親朋好友。
——魔尊戚焰他反了!
雖說楚江梨也知曉早晚有這麼一日同戚焰翻臉,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挺快。
在外麵掀人屋頂多了,有朝一日自己的屋頂也會被彆人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