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梨死了,死在漫天大雪裡。
她像曳星台隨隨便便得來的物件,被掩埋在大雪裡,隨意丟棄在地上。
鮮紅色的血將純白的雪花染了個遍,她胸前很大一個劍骷髏,周圍還在滋滋冒著黑氣。
雪下得很大,漫天的白色,將少女單薄的身形淹沒在風雪中,像蓋了一層厚厚的絨被。
若是忽略掉血,她睡得很安詳。
少女身體下麵蔓延來的血跡凝結成冰,像一朵綻開的旖旎而妖冶的花。
這裡是到曳星台的必經之路,離曳星台的山門並不遠。
來來往往的人都認識她,知道她是曳星台二少爺陸言樂的侍女。
他們也隻是草草路過,衣裳單薄被雪凍得像龜縮的烏龜,頭往外一探一探的。
路過楚江梨之時還會掩住口鼻,加快腳步,皺緊眉頭,好似覺得晦氣。
大雪中,有人悄聲問著。
“她怎麼死這處了?這山門外…還真是晦氣……”
另一個侍從麵色神秘的小聲道:“聽說昨日她偷偷同…鬼域的人見麵了,你瞧瞧這傷口,估計是被鬼域的人所為——”
“她一個侍女,又怎會與鬼域的人相熟?”
“誰知道呢——”
曳星台死了個平平無奇的、誰也不在意的侍女。
就在山門外。
白茫茫的雪給世界裹上白,曳星台到處蒼蒼茫茫一片,接連的霧氣,叫人將一切都看不太真切。
仙山靈氣盎然。
曳星台的主神又是上古鳳凰的最後一支血脈。
銀裝素裹,仙澤繚繞,人傑地靈。
屋內的少年踞坐著,他裹著一絨毛裘衣。
下巴削尖,臉色蒼白,眼神跟屋外的霜雪一樣冷,他將屋內的侍從繞了一圈。
神色猶如在看死物或是畜生。
少年驟然重重的咳嗽了好幾聲,旁邊的侍從聞聲忙站起來給他輕輕拍背,見自家少爺不咳了,又忙去倒茶。
那侍從跛著腿,又怕他怕得緊,拍背的手都在打顫。
寒冬臘月的,額角竟落下些冷汗。
少年雙目狹長神色窸窣,唇極薄又失了血色,手中緊緊抓著個暖壺,像捧著個救命稻草似的。
少年的母親是曳星台閣主的正室。
因早年父親不長眼睛的妾室為爭寵,他尚且在肚中,絆了他母親一腳,致使他早產。
故而他自小的身子骨比旁人更差一些。
性子也生得古怪,易怒易燥,眼神寂寂陰霾,又生得蒼白纖細,摧殘易折。
曳星台上上下下都讓著他。
那侍從早間就聽聞了,二少主身旁的侍女阿梨死在山門外了。
他倒茶的手一抖,將滾燙的茶水淋在了少年蒼白瘦骨嶙峋的手背上,落了一大片紅痕。
少年眉眼壓得越發低,抬腳踹了出去,啞著嗓子罵道:“蠢東西,水都倒不好!”
那侍從忙顫著腿跪在地上,俯身在地:“二……二少主……饒命!奴知錯了,求二少主責罰!”
那少年壓著眉眼看向彆處,喘著粗氣,口中呼出白森森的熱氣。
他就知道這些蠢東西不會伺候人。
少年想起阿梨又鬆了口氣,將眉眼也揉開來。
他又縮回椅子上,下巴抵著毛茸茸的狐裘領口,膚色慘白。
接著咳了兩聲後,啞著嗓子道:“去把阿梨給我叫來。”
他要找阿梨,隻有阿梨才能將他伺候好,隻有阿梨才不會惹他生氣。
那侍從的腿更抖了些。
他想著自己今日彆說是那一腳,若是二少主惱了,他便有可能去見閻王!
小侍從不敢說。
他是凡人,衣裳單薄,跪在地上,寒氣入骨。
不覺將他的嘴皮子凍得直打顫,硬生生掰不開又說不出一個字來。
那少年不耐地看著他,心性上來了將手中懷抱的暖壺砸了過去,“蠢東西!我叫你去把阿梨找來!”
他被少年砸得一顫,被嚇得身子一抖尿褲子了。
忙再俯身恨不得將整個人埋在地裡,顫巍巍:“少……少主,阿梨姑娘……昨個兒,人……人沒了!”
少年眼睛睜大,本就生得蒼白,此時一看更顯得神色扭曲和病態。
陸言樂不相信這侍從說的話,他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腳踹翻了那侍從。
旁邊的幾個侍從來將他拉住忙呼“二少主珍重身體”,他啐了那侍從一口,指著他痛罵道。
“狗日的東西——憑你,也配咒她?她要是死了,你們這滿屋子的人都他媽要給她陪葬!”
他不信楚江梨死了,他就是如何折磨她,她都能爬起來,都能站起來。
縱然不服,也不敢在他麵前露怯。
陸言樂向來喜歡她這種野草的勁兒,拚命向上爬,卻又隻能重重被踩進土裡。
***
夜裡。
聽說曳星台的二少爺正派人四處尋著他隨行那侍女的屍骨。
眾人都見著那阿梨死在了山門外。
已經有一日多了。
可是卻如何都找不到那大雪掩埋下的森森白骨,真當是離奇了。
深更半夜。
那病弱的驕縱少爺終於被哄著睡著了。
他夢見了阿梨回來掐著他的脖子。
夢見長夜寂寂,阿梨穿著一身白裳吊在他屋中的房梁上,雙腿踮起來,搖啊搖,正低頭看著他,雙目空空,正朝著他咯咯咯直笑。
他興奮地想要抬手握住她如冰玉纖細的腳腕。
他好似激動,顫抖得舌頭打了結,他問:“阿……阿梨,可是你來尋我了?”
周圍的幻境消失了。
眼前生得貌美的美人雙手掐住他的脖子,聲音冷冷的。
他說:“你也配。”
那美人生了一雙攝人心魄的桃花眼。
陸言樂看著他,眼睛倏然放大,他張著嘴吧咿咿呀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個名字在他嘴邊呼之欲出。
***
曳星台的二少爺夜裡死了。
說是將自己掛在房梁上吊死的,一張臉被劃得稀爛,血肉模糊得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麵貌了。
身體被掛在房梁上,四肢隨著刺骨的寒風飄啊飄。
聽說還是在睜著眼睛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