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似乎直勾勾透過窗戶看向山門外,侍女阿梨死的方向。
隻是眼眶裡的眼睛被挖了出來,空落落的。
他平日裡就陰森森的,弄瘸了大少爺的一條腿。
此處是曳星台,仙澤繚繞,鬼怪不近之處。
卻有下人議論紛紛說。
是阿梨的鬼魂回來作祟了。
***
這是第二次楚江梨死。
彆人都不知道,隻有白清安才知道。
他將她的屍身從茫茫白雪中挖了出來,抱在懷中,活像懷中抱了塊冰。
白清安眉目間也是茫然一片,他周身麻木,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懷中抱著的是什麼。
他的五指凍得僵硬麻木,剛剛在挖屍身的時候,凍得失去知覺了,上麵占滿了血又破了皮,被刺骨冷風凍得生疼。
他穿了一身白裳,衣襟上卻都是懷中少女的鮮血。
雪落在他眉間,滋滋滋灼燒著他的心臟。
五指連心。
那血淋淋的疼痛直直往他心頭鑽。
像一條又長又粗的毒蟲,鑽得他心窩子,啃食他的血肉,疼得慌。
白清安從前不知什麼是痛覺。
現在卻又覺得。
這幾乎比往日在歸雲閣之時所遭受的,疼百倍千倍、萬倍。
長夜寂靜。
風雪掩蓋在少女褪去顏色的眉目間和唇瓣上。
白清安張了張口,他啞著嗓子,也不知曉是在問誰。
“你為何——又死了?”
白清安是在場的。
是戚焰殺了她。
他能看著不遠處死死看著戚焰將少女一箭穿心的場景。
卻如何都動不了,像是被什麼東西控製住了。
白清安將唇瓣咬的一片鮮血,眼神陰霾又死死的睨著戚焰。
戚焰將劍從少女身上拔了出來,冷冷笑道:“憑你,也配擋吾一劍?”
那血色猶如綻放的彼岸花般燦爛動人。
楚江梨不甘地看著眼前的戚焰,她的生命已經隨著鮮血近乎消失,動彈不了。
她啞著嗓子還想說些什麼:“我……”
戚焰那一行人走遠了,少女在蒼茫的大雪中咽下最後一口氣。
白清安親眼看著她死前的縮瑟和掙紮,又或是輕聲的嗚咽和眼角落下的亮晶晶的眼淚。
少女白茫茫的衣裳,身體下麵綻開了一朵血色的花。
那血花如何生長又如何綻開,他看得一清二楚。
屍身一點一點冷下去。
他看著滿天緩緩飄落的飛雪落在她的眉眼,再將她的臉一點又一點淹沒。
隻剩下眼前茫茫的白色。
白清安將唇咬出了血,神色死寂,像失去了生氣。
有什麼怪物在不停撕扯著他的靈魂,讓他不停的生長又愈合,撕開血淋淋的,又生長愈合。
心頭縫縫補補的傷口裹了黑漆漆的膿水,如何都沒辦法全然愈合。
控製的力量消失了。
白清安脫力般跪在地上,天寒地凍,他的雙腿被凍僵了,眼睛像乾涸發澀的湖泊。
他眨著眼睛,眼前霧蒙蒙一片,又恍惚間在想。
阿梨是不是並沒有死?
是不是他看錯了。
這裡分明隻有一片白茫茫的雪。
寒風刮著他的臉頰,竟然讓白清安久違地感覺到有些生疼。
他怔怔站在原地,終於意識到那剜心的疼痛,是來源於。
他再一次見到楚江梨死在了自己眼前。
渾身上下被凍得發麻,讓他對疼痛也麻木了。指尖發麻被凍得直挺挺。
白清安狠命地用力抓了一把地上的雪塞在口中,奮力嚼著。
直至嘗到了鮮血味彌漫開,他又重新找到了那種痛覺,那種不再麻木的感覺。
阿梨的指尖露出在森森白雪之外,凍得蒼白,她一動不動。
白清安一步一步挪了過去,咬緊牙。
他總不願意去看。
又裝作嫌惡,裝作冷漠。
可是最後,他佝僂著背,還是雙膝跪地,用五指去刨這冰冷的雪。
喉中腥甜,白清安將血咽了下去,如今他已經拿不起伏杏劍了。
腹部的新傷口滲出些血。
垂眸瞧著指尖血肉模糊成一片。
眼前故而驀然浮現出少女的音容笑貌。
一幕又幕在眼前、在白清安千瘡百孔的心頭緩緩浮現。
手指被凍得沒有知覺了。
白清安看著他刨出來的那張慘白到褪去血色的臉。
是阿梨。
就是看著她,他心中也會柔軟些。
白清安俯身小心翼翼貼近,幾乎將自己的身體埋進這風雪裡。
他用臉頰去貼阿梨被冰雪覆蓋到僵硬、蒼白的臉。
又舔舐著她掌心裡的落雪。
阿梨在他臉頰邊靜悄悄的。
雪埋進了他的眉眼。
白清安看了看她,幫她拂去了眉目間的風雪。
楚江梨的臉看上去又變得嶄新了,好像還有生氣那般。
白清安心滿意足地笑了。
他低俯著身子,又茫然地小聲問。
“阿梨,為何又這樣了?”
卻無人回答他。
隻有這白茫茫又嘩啦啦落下的,寂寥無比的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