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差點幻視兩個父親,他們身形相似,都穿著黑夜般的全身鎧,帶著一柄重劍。父親帶著有神殿符文的頭盔,跟對麵更是如同鏡影。
但對麵的鎧甲連眼睛都不曾露出,隻隱隱透過空隙望見兩簇金光。
而他的馬,真是你出生以來見過的唯一稱得上對稱的動物。儘管有六個蹄子,還是很可愛,親近的望著你。
一種熟悉的感覺,你知道他是來幫忙的。
兩邊一言不發的向彼此走去,很接近時,鎧甲騎士將一串項鏈掛在你脖頸上。馬也湊過來,溫柔的打了個響鼻。
你沒有開口,有點興奮的看著他們,他將左手平行在胸前,行了個禮。與你們反向離開了。你從父親懷裡探身回望,鎧甲頭也不回,馬兒倒是一步三回頭,像小鳥那樣瞅鳴了幾聲。鎧甲一巴掌拍在馬鬃上,催促它,馬於是不情不願的大步向前了。
你因為世界真相而糟糕的心情終於放晴了,父親也輕鬆了一些,放慢了行程。
你意外發現了山坡上一棵有著奇妙樹洞的樹,連父親也能從背麵藏進去,而山下的人無法發現裡麵有人。在你的央求下,父親提前停下來,在那裡煮午餐。
山坡上芳草萋萋,有著靈動腰肢的白花隨風流動。父親的坐騎也很滿意的吃著草。你開始學習項鏈的功效。
三串項鏈扣在一起,有骨雕人像的模糊存在感,四個小玻璃珠裡裝著液體的產生幻覺,植物編成的鳥提供忘卻。它們看起來都非常古老
“都不是神殿出品,但因為製作年代沒有超出規章。儘管效果隻兩周,但回到聖都時夠用了。”
“鎧甲,是誰?”
“一位很守信的大人,認識你的母親。”
“他的馬,可愛。”
“那一匹來自守密森林,也有靠戰功獲封爵位。”
馬也能憑功封爵,真是實事求是的軍功製。但是你並不覺得荒謬,因為那匹可愛的動物的確是很氣派,勇敢的。你心裡知道,它的主人也很可靠。
希望還有再見的一天吧。
到達聖都時,你當然驚歎於它的宏偉。這裡作為離神最近的塵世土地,方圓數千裡都沒有焦土。聖都人也不那麼依靠植物,而是用神官煉製的材料鋪設了道路,打造了建築。如果說你離開的村莊處在中世紀早期,那這裡就同時具有文藝複興的古典和近代城市的規劃。大神殿和第一環更是有一種超現實的美感。
但你很清楚,也是這一路上困苦的人們鑄就了他們無法享有的輝煌。
你對這座被讚頌蒙受祝福的,永不停歇之城無甚好感,父親也是如此。聖都繁華無比,但缺乏生氣。住民們永遠追求不可能的完美,病態的掩飾著人人具有的畸形。
你曾預想過的,每個人都不正常,那“正常”的標準就會改變。可聖都讓你確定,並非如此。這裡隨處可見“人”的塑像與壁畫。人們崇拜這個世界不曾擁有的,你先前世界的標準人類形態。
那麼你呢,你找不到可以讓你看清自己相貌的物品,但就能觸碰到的身體部分,都感覺正常。那麼父親的藏匿,阿嬤的發瘋,就是因為這種根植於宗教的崇拜了。
父親是聖都出生,回來讓他很不自在。他之前就總在你麵前遮掩他的六指,現在更盛。
但米哈依爾·克洛維普這個名字在聖都頗有名譽。
他來自顯赫的家族,曾有過“不敗”戰績。人們都說他因那唯一一場失誤而自我流放,現在才想開,回來儘應有的職責。
這些談論的人們很快發現這位騎士剛出現就銷聲匿跡了。
父親所犯的錯誤好像比一般人所知的更大,他的同僚大多歡迎他回來,但神官們態度相反。最終,他主動接替守密森林的哨崗空缺。
好像很多神殿騎士痛惜這冷待,但父親將你成功藏進那無人在意的哨崗時,緊繃的神經才送下來。
項鏈效果很好,你躲在旅館時確定沒給任何人留下印象,即使老板吹噓自己接待了一位傳奇神殿騎士,也從未想起他還帶著一個小姑娘。
兩周後,隻有骨雕項鏈還未破碎,被父親妥善的收了起來。
你很享受在哨崗的七年,在原來的世界,你也應該不是喜歡社交的人。對那匹六足駿馬的印象也讓你覺得受密森林很親切,而偶爾看見的那裡的動物,的確都有一點對稱的。
你還有幸見過一隻黃鸝,儘管眼睛還是有點奇特,但身姿歌聲都與你逐漸淡去的印象中相差無幾。
你於是心血來潮要畫畫,父親帶回畫具,但他對你畫作最好的評級就是“神似”。
好吧,歪七八糟也正好貼合這個世界的畫風。
你五歲開始就學燒飯,儘管勺都掌的抖,但很快比你父親水平要好了。這也是當然的,你前世的國家應該是很會吃的,一點印象都足夠吊打這邊的各種燉菜,派和冷食了。雖然經常遇到很多奇葩食材,但你還是反向指導父親改善了夥食。
不管你做菜的發揮怎樣,哪怕燒焦,父親都能高高興興吃下去。第一次被你投喂時,他破天荒忘記要不用右手碰你,兩手把你舉起來,很嚴肅的誇了你兩分鐘。
天啊,他真的不擅長讚美,但是能忘記那些奇怪的規矩就是好事。
六歲時,父親下定決心給你看了他的後脖頸,那裡歪斜的長了一隻奇特的眼睛,像是蛇類的鱗片覆蓋周圍。
是有點嚇人,但你覺得他完全沒必要遮掩與你的不同。以這個世界的情況而言,你長的正常才比較奇怪。你篤定那些聖都人的神經質給你父親帶來了創傷。
“我是你的女兒,你是我唯一的家人,在我麵前有什麼好掩蓋的呢?不看又不是不存在啊。”
你抓著他右手的第六指,那根指頭抽搐了一下,父親回避著你的眼神。
“我犯了講受所有信徒詛咒的罪行。還自大的決定你的生活,將你帶離注定的命運。卻不知是否正確,是否會給你帶來益處。”
“□□□,總有一天我將無力保護你,但我也無法教你保護自己的方法,我沒有能力探詢那種方法。你本不應該麵對這一切畸形和殘缺…”
父親第一次向你透露他的迷茫,他可以說是向六歲的你求助。你想起:父母也會有第一次做父母。
“如果沒有那不帶腦子,在原質旁邊打的一架,恐怕全世界都不用麵對這些。爸爸,不管你做過什麼彆的打算,我都這樣長大了。我想不出我們分開的樣子,因為我是在這個世界出生,被你養大,才成為現在的我。說實在的,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好瘋狂,隻有我們倆是正常人。”
父親頭一次用右手緊緊回握你的手,“謝謝。”
你們彼此支撐了一會兒,最後他說:“不能這樣討論神明。就像我和你說的,祂真實存在,非凡人可抗拒。”
他沒有說你是錯誤的,因為大家心知肚明,神不是對這一切痛苦毫無責任,隻是,人類仰仗神光而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