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早半天的激戰,雙方各有傷亡,府兵那方的損失似乎更大一些。他們的營地雖駐在地勢較高的地方,但雙方交戰時驕陽卻是照向他們的方向,今日是個晴好明亮的日子,大地在紅日照耀下顯出一片金黃來。
刺目的陽光讓好些麵朝向它的府兵睜不開眼,強行睜開的用不了多久便雙眼含淚,很是影響視物。好些府兵因此不慎被寨兵斬殺於刀下,一時間竟隱隱有被寨兵占了上風的趨勢。
日中之時,雙方鳴金收兵,各自回營埋鍋造飯。與戰了半日飯食端上來便如旋風般席卷餐盤的頭領們不同,沈九微看著眼前的食物有些難以下咽。不是它不好,相反裡麵有葷有素,清淡鹹宜,看樣子便知庖廚是費了功夫的。
和食物的品類味道無關,她總覺的今日府兵輸得有些蹊蹺。己方雖隻知小勝一籌,但不應該如此。不是說自家不能贏,隻是昨日與今日的情況相差無幾,她能看出來當時對方顯然還未使出全力,他們這方卻是派上了大部分主力的,也不過雙方戰成平手。
今日他們卻勝得輕鬆,剛報上來清點後的人數,比昨日損失的要少了很多。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有問題,但沈九微卻想不明白問題在哪裡。有心想要問問其他人的意見,抬頭見他們各自歡快用餐的模樣,被感染心下一鬆。大家都出了大力氣,他們又是勝了,何必在此時破壞氣氛呢。
她拾起餐案上的筷子,朝餐盤中夾了一塊,向嘴裡送去。他們的情況比昨日好,困擾留在一會再想,先用過飯食再說其他吧。
剛動了幾筷子,便有寨兵飛速奔向主帳,著急忙慌地衝了進來。“大當家,大事不好了,我們後側有隊兵馬攻了過來。”
這個寨兵話才剛說完,幾乎是前後腳的,又有一個寨兵心急火燎地衝了進來,沈九微甚至奇異地能看清他麵上的汗珠冒出來的過程。“報,大當家,府兵那邊又派兵攻了過來,已經快到營地口了。”
在場的頭領們幾乎全都騰地一聲站起來,丟下手中的碗筷,嘴角都不擦,滿嘴油地邊咒罵邊急匆匆地要往外走。
“不要亂,李宕、李廣明、林安期、鄭浚你們去營前迎戰,湯達、鐘威、林異、張勤你們去支應後營,其他頭領穩定好營內,我和李宕他們一起去前營迎敵。”
以最快地速度安排好,沈九微和李宕四人一同衝出了主帳,其他頭領也各自領命分頭行動。
沈九微萬萬沒想到,這一仗幾乎傷了山寨的根本。與她一同留在營地的二十幾個大小頭目,在府兵前後夾擊的情況下,活著逃回府城的寥寥無幾。
何威幾乎是將所有兵力一舉全部派了出來,在寨兵們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殺到他們的營地,以犁地般的姿態將寨營吞沒。沈九微在幾位頭領的拚死護送下才得以逃脫,為了救下鐘威,林異和蘇林河戰死。最終回到府城的隻剩下了沈九微、鐘威、張勤和重傷的李宕,以及零散逃脫包圍不足千人的寨兵。
整個府城內都籠罩在一片哀憤的情緒中,或者準確的說,是整個留守的寨兵。府城的百姓知曉山寨吃了敗仗,將身子縮得更小,頭埋得更低,將臉上的眼中的一切情緒都深深地掩藏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先彆說,隨我回府。”陳深在城門口迎回了戰敗逃回來的幾人,看到他們狼狽的模樣,抬眼又朝城外方向掃視。滿心疑惑想要問,又覺得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讓兩個寨兵架住見脫離危險再也挺不住搖搖欲墜的李宕,往太守府去。
李宕重傷加上力竭,給他看過的大夫搖頭默然。這人傷勢太重他隻能儘力救治,能不能挺過來得看天意了。
沈九微握緊雙拳,牙齒咬的咯吱作響。若不是為了救自家,以李宕的身手,自保逃回來絕對不是難事。還有鄭浚和林安期幾人,若沒有他們死命相救,在何威知曉她是山寨的大當家要追殺她緊咬不放時,自家早就成了他們手下的亡魂了。
鐘威雙目赤紅,若不是為了救他,林大哥和蘇大哥他們肯定不會有事,都怪他本事不濟還不自量力。一行淚終於不受控製地落了下來,在染上了臟汙的臉頰上留下兩道黑痕。
張勤麵色慘白,若非他機智,用其中之一副將的妻兒作要挾,恐怕他此刻也成了留在營地的一縷幽魂。現下回想起來當時的緊迫仍會感到一陣心悸。
“到底發生了什麼?其他人呢?”陳深目光掃過三人,最終落在了沈九微的身上。其他頭領都目光迫切地看向他們,等待著答案。
將頭抬起,花了很大的氣力,沈九微才控製住沒讓淚水流下來。她不能流淚,不能露出軟弱的一麵,她是山寨的大當家,是她的好兄弟們用性命救回來的。
過了好一會,沈九微才找回了自家的聲音,語氣略帶嘶啞地開口。“才與府兵激戰半日,午時休戰時他們毫無預兆地偷襲營地,我們腹背受敵,除了我們幾個,其他頭領都戰死了,寨兵也隻活著回來千餘人。”
陳深緊抿嘴唇,他大概猜到了沈九微他們的遭遇不樂觀,但乍一聽到帶出去的幾千人馬幾乎全軍覆沒,湯達更是也在這次陣亡名單中,他心仍舊控製不住的被一股如同滔天巨浪般的洶湧浪潮撲打衝擊得痛楚難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