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眼前,隻有空空的巷道,以及將要在路麵上熄滅的太陽。
三日,淡水縣的巷間開始流傳起神醫的傳說。
一位頭戴鬥笠,牽著藥童的神醫能夠治好疫病,且分文不收。
沒有人確切地知道在哪裡找她,她每一次都突然現身,又在救人之後突然消失。
對她形貌的描述千奇百怪,有人說她衣袖中生著一對鶴翅,每次行醫結束便化鶴而去。
有人說她是個女子嗓音的老者,還有人說那張鬥笠下的臉隻是一團影子,沒有分明的五官。
不管人們如何傳,有一個特點是被公認的——
——她有一對野狸一樣明黃的眼睛。
而現在這對野狸一樣明黃的眼睛現在正無語問蒼天。
嬴寒山找了處樹蔭坐下,沒戴鬥笠,她看起來就是個其貌不揚甚至麵相有點凶的普通人。
而鴉鴉坐在她背後臉對著牆,正小耗子一樣咯吱咯吱啃一塊糖餅。
帶著她進城這些天,嬴寒山發現了一件事,嬴鴉鴉挑食。
鴉鴉最初對著那碗湯餅猶豫固然是她疑惑為什麼隻有自己一個人吃,但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她不喜歡吃。
古代的食物對現代人來說普遍不好吃。
這個年代還沒有開酥的技術,就算是王公貴胄吃的也不如路邊嗑沙琪瑪的小學生。
但即使不好吃,不好吃裡還是分得出三六九等的。
吃慣精米的人吃不下去糠,飲肉湯的人看到泥也沒洗的野菜一鍋煮也會倒胃口。
鴉鴉雖然說自己什麼事也不記得了,但她的飲食習慣沒有改變。
雖然每次吃飯時她都乖巧得像是從來都吃這種東西,但嬴寒山能看出她眼神裡的怏怏。
也不知道孩子到底是哪家高門大戶的,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總得吃點好的吧。
她給鴉鴉買了點糖餅,不論貴胄還是平民,對糖的喜愛都寫在基因裡。
鴉鴉高興地捧著餅啃,這大概是這幾天裡她吃得最歡快的一頓飯。
嬴寒山不看她,她對著秋日澄澈如洗的天空,默然無語。
係統已經幾天沒和她說過話,大概是因為對她目前的行為感到絕望。
嬴寒山甚至開始有點懷念它的聲音了,如果它再開口,她還沒準能繼續完善她的“大壞蛋”邏輯鏈,為現在的所作所為找一個邪惡的借口。
從離開客棧開始她就一直在救人,完全不按照殺生道的劇本走。
她發現對嬰兒這種體型小的患者可以直接抽離死氣,但直接抽成年人需要的時間就過於長了。
而那對峨眉刺某種意義上可以算是吸管一樣的東西——吸管能吸牛奶,也能吸可樂。
她能用峨眉刺吸血,也能用它吸死氣。
殺生道行醫,殺人器救人,不知道係統有沒有被氣到短路。
她做這些事倒不是真的想成為救世主,現在她的死線不允許她純粹利他。
嬴寒山有自己的考慮,一則是她吞下的死氣雖然用處極小,但無論如何還是能提升她能力的,所謂螞蚱腿也是肉是也。
二則當她發現自己吞噬死氣可以救人之後,她就決定冒一個險——一個能讓她融入這裡的險。
城中已經開始流傳神醫的傳說,客棧裡的人也應該發現了她和鴉鴉不翼而飛。
可她想要冒的那個險還遲遲沒有到她眼前來,嬴寒山有些輕微的焦躁。
她在等,她在等這兩件事一起發酵,她在等神醫的名號飛過坊牆,飛去她想要它落地的地方。
鴉鴉吃了小半糖餅,掰下來的另外半塊被她仔細包好遞還給嬴寒山。
嬴寒山擺擺手:“你都吃了吧,姊姊不吃這個。糖餅隔了夜就不好吃了。”
她躊躇一下,沒再堅持,把剩下半塊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這孩子很聰明,有時候聰明得簡直不像是她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她從來不問嬴寒山為什麼不在她麵前吃飯,不問嬴寒山那對古怪的行醫器具到底是什麼東西。
十二三歲孩子的好奇心從不在她身上發作。她就這麼安靜地,小心翼翼地跟著她。
在某些瞬間,當嬴寒山無意間瞥向她時,會在那張小巧秀麗的臉上瞥見不安的陰霾。
……也不知道妹妹這個說辭,到底能瞞她多久。嬴寒山想。
有些煙塵從街道那邊過來了,嬴寒山站起身,牽住鴉鴉的手,她看到那煙塵裡有馬蹄揚起又落下。
馬上的三四人都著蟹殼青外披,掛蹀躞帶,神情與那一日圍住客棧的兵士們不同。
嬴寒山稍微側過身去,擋住鴉鴉,隻留給這些呼嘯而過的騎手們一個背影,但耳朵還在分辨著這幾個人的呼號。
“明府大人有令,捉拿近日城中行巫蠱惑眾之人!若有人見一金目女子與童子同行,即刻上報官府,有報者皆賞!”
她的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