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銅簪 “顧不顧,回首呼阿父。路無……(2 / 2)

窒息感帶著死亡的預兆迫近,時間的流動變得粘稠而緩慢。

有一道短暫的光明劃過這愚人的腦海,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教主曾經講過的蕪梯之山,在山上天梯的儘頭有萬千仙門。

那其中的血淵宗,即使是最年輕的弟子也有比肩凡間修士之中大能的力量。

教祖終其一生手捧的,也不過隻是偶然從那宗門中傳出的半卷功法罷了。

是啊,是啊,她大概就是那裡的人吧!真正的仙人,這本該是自己的機緣,可是……

他的意識在這裡斷開。賀仙人雙目凸出,麵孔漲紫,自己被自己施展到一半的術法擠死在了土裡。

嬴寒山在原地坐了一刻,一直到身邊的土裡再也沒有聲息後才站起身。

隨著她的起身,一種修補性的力量開始在肌肉中流動,很長一段時間內籠罩著她的那種不祥的冷感淡去了很多。

沸騰的血液得到安撫,嬴寒山感到一陣饜足帶來的昏沉。

“他死了,對嗎?係統?”她問。

“是的,”係統回答,“您不必有什麼心理負擔,和那幾個殺手一樣,他隻不過……”

“沒有。他是個修真者,不是普通人。”嬴寒山打斷了係統的話。

“我的修為應該提升更多。”

在係統沉默的白噪音中,她走向屍塔。

把榫卯在一起的木頭拆開是很難的事情,把榫卯在一起的人拆開也是。

嬴寒山把整座塔拆完時,天已經微微地白了。兩人高的屍塔鋪了滿地,她幾乎找不到站立的地方。

嬴寒山借著微弱的天光翻看每一具屍首,終於在靠上的位置找到了臉上有紅色胎記的女人。

她懷裡抱著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和身後的男人折在一起,兩人用後背擋著另一個孩子。

被擋住的那個已經被壓得變形,嬴寒山看不出他的形容

。一家四口扭曲地緊緊焊死在一起,已經變成青灰色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嬴寒山默然地看著他們,從懷裡的老守城官給她的袋子中摸出四枚銅錢,塞進那個女人的手裡,然後小心地拔出了她發髻裡的銅簪。

人太多了,讓屍體不被野獸糟蹋至少需要離地兩米的距離,人數讓挖墓坑埋葬他們變成難以完成的事情。

殺戮帶來的腎上腺素上升緩慢褪去,嬴寒山有些蹣跚地在滿地屍體裡走著。

這些人她其實一個都不認得,這些人她仿佛每個都認得。

那個在她腳邊,脊背反折的讓她想起縣衙門前總給人餛飩加胡荽的小販,那個撲在土地裡的和這幾天天不亮就在牆根下喊磨刀的匠人有些相似。

她感到冷,她感到痛苦,被吞進去的死氣給她一種消化不良的錯覺。

嬴寒山自己也想躺下,躺在這滿地的屍體裡。

在這個瞬間她清晰地知道如果賀仙人沒有被殺死,淡河縣城的結局就會是這樣,現在躺在這裡的就會真的變成他們。

她再一次殺了人。

再深思熟慮千次,她還是會殺這個人。

最後嬴寒山隻能清理出一個圈,焚燒掉了所有屍骨。

當白日升到最高處時金眼睛的女修獨自離開了上莊村,她身後隻有無邊無際的黑與白。

被半截埋在地裡的賀仙人目眥欲裂地盯著村莊,焚燒後的灰燼撲在他腫脹的臉上。

“沒找到您女兒。”嬴寒山說。

她回來時日已西斜,仍走北門。暮色下老守城官仍在崗上,一塊頑石一樣望著她的方向。

她下馬,站定,從身上解下包裹,走到他近前去。

老守城官空咽了一下,眼光垂落下去又抬起來。“怎麼說?”他像是用了很大力氣才問出這一句。

“村子空了,大概是寄信回來不久之後人就都走了。我去的時候隻剩下幾個不願意外遷的老人。”嬴寒山說,“我問他們彤娘子去了哪裡,他們說月中他們一家子就北上了。”

她從袖中拿出擦乾淨的銅簪:“這是她留下的,說如果阿父來尋她,就向阿父說,他們去北方避難了。家裡人都熬過了疫病,隻有一個孫兒體弱沒撐過去,您不要太傷心。”

她把銅簪塞進他手裡,老守城官慢慢坐下去,雙手捂住臉。

好哇,好哇,還有人在就是好事。他哽咽著,後背塌下去,重重地用袖子抹臉,抬頭看著灰黃不清的天。

嬴寒山從懷裡拿出包錢的布包:“錢沒能送到,還給您。跑腿傳話的錢我拿走了,您也不欠我什麼人情。”

老人一愣,下意識伸手去拉她:“女郎!這錢老漢留下也無用了,你拿……”拉卻拉了個空,嬴寒山騎馬徑直向城內去了。

老守城官在地上呆呆地坐了一陣,拆開包裹。

一吊錢還完完整整地在那裡,零散的銅錢裡,不多不少正少了四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