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莊村的事情嬴寒山沒有告訴老守城官,但告訴了裴紀堂。
嬴寒山刻意模糊掉賀仙人的存在和屍塔大陣,她隻是說有人將染了疫病的動物屍體投放在各鄉裡,風把疫氣吹到了淡河縣城。
“我抓住了投放疫病源頭的人,”嬴寒山說,“他說是峋陽王叫他做的。”
坐在案後的儒生默然一陣,輕輕點點頭。
“也不意外。”他閉著眼睛說。
“裴老板,我是從終南之南來的,父母都不入世,這裡的事情我全然不知道。但是我想,那個所謂的峋陽王既然對淡河縣城下手,他就不會就此罷休。”
她說完這話就想給自己倆大嘴巴子。這話堪比門衛跟老板說今年公司業績不好。她的人設是醫生,不是武將,這件事不應該她置喙。
或許是那陣中的滿地橫屍刺激到了她?嬴寒山不知道,嬴寒山適時閉上了嘴。
“好。”裴紀堂說,“先救人。”
“某現在就調撥城中能夠調集的勞力,帶上醫棚與柴草,上莊村被投毒,情勢必然險惡,若是可能,請寒山再走一趟……”
“……”
嬴寒山淺淺出了口氣:“老板,不用去了,沒有人了。”
在再一次漫上來的安靜中,裴紀堂把臉轉向牆的一側,不再說話。
窗外日影移動,一道飛跑的影子從窗外掠過去。寒山還未來得及決定是寬慰他兩句還是讀讀氣氛就此告退,突就然聽到有人拍門,聽聲音是客舍那邊的雜工。
“裴明府,寒山先生!”
“壞事了!小女郎她突然發起燒來了!”
人總容易對自己過於自信。所謂“摔死善騎的,淹死會水的”,就是這個道理。
死氣無法侵入嬴寒山,也無法讓她患上疫病,她自然而然地對它沒什麼警惕心。但她忘記了,嬴鴉鴉是個普通人,被從鬼門關撈回來的普通人也是普通人。
她病了。
嬴寒山離開淡河縣城的這幾天裡嬴鴉鴉一直在低燒,這姑娘咬緊了牙關誰也不說,苦捱到姐姐回來才突然病來山倒。
客舍已經四麵通風,門口上了焚燒艾草的炭盆,嬴寒山進門捏滅了撲麵而來的兩三縷死氣,在她身邊坐下。她燒還沒退,大概是折騰得久了人迷糊,聽到有人進來也沒什麼反應。嬴寒山把手放在她額頭上,心裡咯噔一下。
麻煩了。
她好像沒辦法按照一般流程處理嬴鴉鴉的病。如果把人比作瓶子,那麼充盈在人體內維持生命運轉的“氣”就是白色的水,而造成疫病,削減人活力,最終致死的“氣”就是黑色的水。
以前嬴寒山乾的活是把黑白兩種水分層,抽去黑色,留下白色。但嬴鴉鴉這個瓶子裡的水,從一開始就不純淨。
鬼門關走一遭的經曆還是從根源上改變了她的體質,她的身體裡不再是純粹的生氣,死亡作為嬴鴉鴉生命運轉的一部分被留在了她體內。現在“瓶子”裡有三種水:生氣,和生氣混合在一起成為嬴鴉鴉一部分的死氣,外來的死氣。
嬴寒山沒辦法分辨此種死氣和彼種死氣,一口氣全抽出來鴉鴉肯定會報銷。她對著這個血條灰了一半的小姑娘束手無策,隻能讓鴉鴉靠自身抵抗力靜養。
從客舍出來,裴紀堂還等在門口,嬴寒山掩了門,斟酌斟酌還是開口:“不成,老板,我妹病了,病的不太一般,我得……”
裴縣令不說話,他深深地歎出一口氣,望向被掩住的門,又回頭重重院落外的府衙垂落下去。如何是好呢,嬴寒山聽到他絮絮地低語著,那雙眼睛抬起來了,為難地,詢求地注視著嬴寒山。
城中疫病未絕,城外山雨欲來,如何是好呢,寒山先生。
人很難抗拒這樣的注視,在初見他請求寒山不要離城時裴紀堂露出過同樣的神色,她不知道這是技巧,表演,抑或是十足的真心,有幾秒鐘她有些不太地道地懷疑起自己的老板。
他好像有一種天賦,一種令人動容令人難以拒絕的天賦,他不必說什麼來日厚報,也不必鼓噪唇舌——就這麼被那雙懷著憂心的眼睛看著,不硬下心腸是說不出來那個不字的。
她最後還是鬆了口風。
“成吧,我把城裡的疫病收個尾。”嬴寒山盤算盤算,“所以,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老板能分點人手去照顧鴉鴉嗎?”
——能嗎?
——恐怕需要謹慎挑選人手。
“哎?”
裴紀堂輕輕蹙了蹙眉,用指關節壓著眉心,仿佛想從思緒裡拽出一個話頭來:“在疫病還沒有那麼嚴重的時候,大致是秋末,淡河縣城裡曾經出過事。”
“曾經有人試圖圍困縣衙,逼迫某交出縣印。”
原以為門口烏泱烏泱裡三層外三層的是防病,怎麼也料不到居然是防人,
嬴寒山一直以為嚴陣以待的守城士兵是為了控製疫病,她沒料到這之後有隱藏的原因。裴紀堂與她並肩回去書房,大約說了一遍朝中裴家鴆殺大長公主第五望,與四方藩王對峙的事情,然後把嬴寒山拉到輿圖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