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擔心,我托老朋友給你找了份抄本工作,如若以後你缺錢,就可以跟著他工作,謀取條出路。”沈如鬆說。
“老師費心了。”李從德歎了口氣:“我確實缺錢,等送走榮安我就去抄抄本。”給徐秀麗攢的贖身錢還差一百兩,再湊個兩年就有了,她就可以帶著徐秀麗離開六合書院。
……
不過……今年是個多事之年。
吳翠英娘家家道中落,李縱海便迫不及待的把她休了,金銀花從小妾變成了正室,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把徐秀麗母子從偏院趕到了下房,趕她們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囂張,似乎她一直在等這一刻。
往常吳翠英在的時候還能鎮壓住她,二人明爭暗鬥了七八年,現在吳翠英一走,金銀花就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一邊把徐秀麗放在身邊當丫鬟使喚,一邊嫌棄邱嬸子做飯難吃,要把她趕走買新廚子。
李縱海吃慣了邱嬸子做的飯沒同意,而且李宏才正是在讀書的時候,家中其他人做的飯他不放心,邱嬸子是家中老臣,他放心一些。
金銀花見沒得逞,就讓徐秀麗去做飯。她倒也不是一定要吃上很好吃的菜,她就是想折磨徐秀麗,折磨邱嬸子,再折磨李從德,讓她們從心底裡服氣自己現在女主人的地位。
如徐秀麗曾經說的,她就是一個自卑到骨子裡的女人,自卑到心裡扭曲了,便想在下人身上找存在感,找自尊心。
李從德回去時帶上了顧榮安的戲本,這些年他給她寫的戲本她想拿去給各大書肆看看,聽說最近流行風花雪月的戲本,書肆若是收了它們,那麼這些戲本就會被更多人看到。雖然顧榮安一直沒有說,但李從德心裡清楚,他有個願望就是能跟沈如鬆一樣寫出眾人都肯定的戲本,而不是單單隻讓李從德一個人肯定。
他還給自己取了筆名叫:慕陽。
李從德好多年前拿著他的戲本去榮寶齋時被人趕了出來,還被那書童罵寫書的是個陰陽人。李從德不服,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都不服,所以她不去榮寶齋那等瞧不起人的地方。時過境遷,愛好戲本的人越來越多,現下百子街多了很多大型書肆,還多了很多私塾,學生也多了起來,走一會就能看到很多買書的學生。
李從德進了一家名叫好書屋的書肆,就挨在榮寶齋邊上,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這家書肆格外有脾氣,打了副橫批掛在門口,暗示隔壁榮寶齋的老板沒有良心,書如黃金,專坑百姓。
其實書本不該那麼貴的,隻是以前榮寶齋一家獨大,弄死了很多小書肆,如今來了個巨頭挨著它,賣得還便宜親民,導致榮寶齋的生意逐漸衰敗,卻也無可奈何,隻能低下高貴的頭顱,跟著一起降價。
李從德走進好書屋裡,裡頭書架子一排排排列,上麵都是老板高金收來的戲本,種類繁多,什麼類型都能找得到。老板正坐在搖椅上看書,四個書童在整理書架,李從德帶著滿滿一書包的戲本走過去,那些都是顧榮安寫的戲本。
書童看到客人來了,連忙放下手裡的活,走到李從德的麵前笑著問了一句:“客人,你要買什麼呀?”
李從德搖搖頭,說:“我不是來買東西的,我是來賣東西的。”
書童問:“賣戲本?”
李從德點點頭。
書童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客人這邊來。”然後帶著李從德來到裡頭的屋子,走到那看戲本的老板麵前。書童說:“老板,有人要來賣戲本。”
老板聞言放下手中戲本,看向李從德:“是你要賣?”
李從德:“是的,我要賣。”
說完她麻利的把顧榮安的戲本拿了出來,李從德還給這些戲本取了名字,一共五本:芳華,語說,慕情,朝霞,尋芳。
老板懶洋洋的,隨手拿了一本看,翻了幾頁覺得有點意思便坐起來,說:“把這些戲本先放在這裡,收不收我得看完了再考慮。”
李從德不放心,無憑無據的,他要是不還了怎麼辦?老板也能猜到她的心思,就拿出一張紙,和印泥,說:“我們簽一張契約,到時你來取,如若不交書你大可拿著這一張契約去官府報案。”他話說得麻木,像是說了很多這種話。
李從德簽下契約,拿走其中三本,說:“你先看完兩本,如若覺得好,我過些時間來取時再給你看其它三本。”
老板笑了笑:“你這小公子還挺警惕。罷了,先這樣吧,我也是覺得你的戲本不錯才有興趣看的。如若是爛戲本我早就給扔出門口了,彆看得我惱火。”
二人再聊幾句後,老板要看書了。李從德沒事做,最近大飯店放假,她不用洗碗,便逛起了書屋。偶然在書架子上看到了一張用書本夾著的通緝令,夾了好幾張,這些通緝令有些年頭了,紙麵泛黃,打開後還有一股撲麵而來的黴味。
李從德取下來看了看,都是重大案件,有殺父的,有殺母的,還有滿門全滅的……一個比一個凶殘,看得她毛骨悚然,便好奇問老板:“這些通緝令從何而來?”
老板瞥了一眼,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說:“我自己寫戲本用來找靈感的。有時候這世道遠遠比戲本寫得還要殘忍。”
確有道理。李從德不喜歡這般殘忍的東西,便把通緝令準備放回去,這時,她看到了其中一張漏掉的通緝令,上麵描述的犯人讓她覺得格外眼熟。
是一名年輕貌美的新婚婦人在一年後將丈夫殺害了,將未滿月的孩子煮了。李從德看到的瞬間猶如被雷擊中,渾身發寒,實在是太殘忍了。
這個年輕女子,是從瓜州香橋鎮的人,名叫王心巧,她的丈夫叫宋文傑家中以手工為生,常做些用動物皮毛做的玩具,因十分擬真,在香橋鎮十分出名……
動物皮毛?
李從德一瞬間想到了金銀花送給她的那隻兔子,就是因為十分擬真,她愛不釋手玩了好久好久,後來又送過一隻花貓兒給她,也十分擬真。
這上麵的種種描述都仿佛在指向金銀花,李從德心中的疑團逐漸升起的趨勢,手工玩偶,年輕貌美,家中有一幼子……她問老板:“這些通緝令都什麼年份了?裡麵的犯人有沒有被抓到?”
老板說:“這些通緝令我是在五六年前遊玩各地是摘下來的,現下朝廷貪汙腐敗嚴重,勢力大有錢的罪犯,就算進了牢也能很快被放出來。你說的這些人基本都是漏網之魚,縣官門貼上通緝令做做樣子的,除非實在倒黴才會被抓住。像這種大案子基本每個縣,每個洲都會頒發通緝令尋人。具體人在哪也說不準,指不定明天就跑到彆的縣去了。”說著一頓:“你問這些做什麼?”
李從德拿出瓜洲那張通緝令放在書包裡:“老板,這張瓜洲的通緝令借我一下,改天我再還給你。”
老板擺擺手:“隨你,幾張通緝令罷了。不過你要小心,彆被官府的人看到,私摘通緝令是違法的行為。”
李從德笑著回應:“知道了,謝謝老板。”
……
李從德回了六合書院,回到偏院換上女裝,紮上發髻,在邊上彆上一朵秋海棠,唇不點而紅,眉目如畫,十分漂亮。
偏房裡沒有徐秀麗,院外處處是丫鬟仆人在走動,都是侍奉金銀花的。自金銀花當上正室後就買了許多丫鬟和仆人,李縱海雖不喜歡,但也隨她了,隻是苦了吳翠英跟徐秀麗,辛苦為這個家為李縱海這麼多年,被無情拋棄。
吳翠英現下被休回了家中。徐秀麗卻還要在這受苦。李從德每每想起就會想要洗更多的碗,這樣就能早日贖回賣身契。
同時也有個疑慮在她心底裡滋生,就是這張老舊的瓜州通緝令,上麵那惡魔般的女人描述得怎麼那麼像金銀花?李從德躺在床上輾轉反複的思考,思考這些年金銀花的疑點,這人心機深從她進六合書院時就知道,當時她還打過徐秀麗,想到這李從德的牙就恨的癢癢,又恨自己無能,不能帶徐秀麗離開這六合書院。
就在她一籌莫展,什麼都想不出來的時候,她便懶得再想,持起掃把開始打掃房間,卻無意中從床底下翻到了已經積灰很久的擬真玩具。那是金銀花以前給她做的小兔子和小花貓,自從跟她鬨翻後,李從德就在沒動過它們,至於為什麼沒有扔,因為學業繁忙忘了,不然早扔了,這些年這兩隻小東西就一直安安靜靜躺在這個盒子裡,很多年都沒被人打開過。
李從德拎著細細一看,竟發現這擬真玩具這麼多年過去,還是這麼真實,隻是毛發發黃了一些。她盯著右手手心的那隻花色小貓,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聽到的一聲貓叫,那時她七歲,正蹲在柴房裡跟顧榮安讀書。她還清晰的記得當時顧榮安說那聲貓叫隻是貓兒發春,可她當時橫豎聽都不對勁,更像是貓兒痛苦的慘叫聲,現在回想起來也和當時無異,隻覺得更加疑惑了。
正當坐在床上愣神時,徐秀麗回來了,手裡還挽著滿滿一籃子的雞蛋,這是她跟邱嬸子去農場買來的。她開心的取下頭上的包巾,擦擦汗說:“邱嬸子了不得,這一籃子雞蛋本來要一兩多的,她用她那張嘴硬是從一兩將到五百文。我想五百文買這麼多也不虧,你現在又是讀書用勁的時候,需要補補,就花了五百文買下來了。以後每天早上娘都煮一個給你吃。”
她瞧見李從德手裡還捏著金銀花以前送給她的娃娃,一時驚訝不已。李從德以為是她在意了,連忙把娃娃往身後藏了藏,卻沒想徐秀麗一點也沒計較,隻走過來說:“嗨呀,這兩個小東西居然還能找到呢,當時我翻了好久都沒翻到,我還以為你扔了呢。”
她在李從德身邊坐下,把手伸給李從德,說:“拿給我看看。”
李從德沒給,隻說:“我要把它們扔了的。”
徐秀麗還是笑著把兩個娃娃從李從德手裡搶了過來,她像撫摸著小孩一樣,憐愛的撫摸著兩個娃娃,心頭一陣溫柔上湧,臉上卻神情複雜,道:“你討厭金銀花我理解的,但不必怪罪這兩隻娃娃。這兩隻娃娃也是可憐的小東西,生前被害,死後不能入土……”
李從德對前麵無感,對後麵產生疑惑:“娘你說什麼?”
徐秀麗一臉奇怪道:“你不知道這娃娃是怎麼做的麼?”
李從德搖搖頭。
徐秀麗捏著手裡兔子玩具,捏了一會就不捏了,李從德接過去玩,發現兔子的皮毛萎靡了很多。徐秀麗歎了一口氣道:“這東西隻是瞧著可愛,實則做法殘忍。當初怕你害怕,又怕辜負人家一番心意,我就沒有直說了,如今大家翻了臉皮,也沒什麼好不說的。”
李從德:“你說就是。”
徐秀麗道:“這東西是用動物皮毛做的。你外爺當初不願意給我買就是因為看到剝皮的場麵過於殘忍,所以才沒有買。不過後來在我的軟磨硬泡之下,還是買了一個。聽說這擬真動物是以前有個木匠覺得這些動物扒皮之後隻能吃肉,實在太過於浪費,於是生出想法,把皮毛用在木匠之上,做一個擬真的動物出來。後來做出來後,十分受小孩大人喜歡,便開始量產,又被皇室子弟喜歡,價格索性翻了又翻,跟禦用品一樣貴……死動物不夠了,便用活動物來代替,處處殺雞宰狗,屠牛殺羊,一時間瓜洲的那條母子河好好幾個月都是紅色的,不用的動物內臟全扔在裡麵,惡臭撲鼻。後來人們新鮮感褪去之後,這些玩意慢慢的價格也下去了,大人不喜歡了,便隻剩下小孩喜歡。”
“活……活動物?”李從德聽得心裡發杵。
“是啊……”徐秀麗忽覺腦袋發暈,閉眼揉了揉太陽穴,說:“人們一開始隻圖個新鮮,後來手藝人多了,都覺著能發大財,便開始精益求精。死的動物已經不滿足於擬真的形成,他們喜歡找活動物,說是什麼在動物活著的時候把皮剝了,是最容易做出極其擬真的玩具來的……可……從德你知道的,我們都是血肉之軀,人尚且都知道痛,更何況動物呢……剝皮時又不能直接給弄死,為了追求皮毛的鮮活度要從生剮,那淒厲的慘叫聲娘到現在都忘不了。”
她現在回憶起隨父去瓜洲問診時的畫麵,一時間渾身不適,說:“不如我們找個坑把它們埋了吧?好歹也算入土?”
李從德想著也是,如此可憐,不如埋了,好歹入了土。
想著她去偏院拿了個鏟子,然後跑到了書院後的小竹林,挖了個深坑準備把兩個娃娃給埋了。徐秀麗在一旁幫忙安置,她很溫柔,還不忘裁剪出兩塊布給好好包著。
這時,李從德忽然想起在小竹林見到的一攤血跡,差不多也是在她這個位置,就灑在這處地兒,那時她和顧榮安都聽到了淒厲的貓兒的慘叫聲,就是發生在她跟金銀花說她想要個花色小貓的玩具之後的事情,不過多久金銀花便送過來了。她當時有產生過疑惑,但年紀還小,並沒有往深處去想,如今往深處一想便覺得這些吻合的事情有些細思極恐,心說:她不會是把隔壁嬸子養的那隻貓活剮了給我做的娃娃吧?
隔壁嬸子以前經常接濟徐秀麗,徐秀麗借米借鹽都是找的她,很善良的一個嬸子。她養過一隻貓,是隻散養的花貓,時常不著家,也不親人,隻是偶爾會路過一下偏院的圍牆。它不理李從德,李從德自然也跟它不親,沒怎麼注意過它,現下也隻是忽然想起。
那樣也太殘忍了。
想著,她把疑惑說給徐秀麗聽,徐秀麗頓時眉頭,拿不定主意。李從德便拿著鏟子在地上挖起來,說:“那就挖了看看,有沒有屍骨就是了。”她挖得很深都沒挖到什麼東西,把自己挖累了,持著鏟子喘氣,想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之類的,徐秀麗在一旁提醒她道:“你是不是記錯地方了?也許埋的不是這兒?”
李從德認真想了想:“就是這,血跡就灑在這。”
她看了看深坑,已經到她小腿深了,就算把貓兒埋了,這個坑也夠了。可她覺得還不夠,還想在往裡挖挖,這個時候徐秀麗要催她離開,因為馬上要到李縱海下課,到時候驚擾到學堂裡的學子們,李縱海是要發脾氣的。
李從德不想離開,低頭挖起來:“娘,在給我點時間,很快就好。”她越挖越奮力,終於,在快下課之前,挖到了她想找的貓屍骨,驚訝之餘還發現了屍骨上還有一個小孩帶的滿月鎖,用絲絹包裹著,是金銀做的,並沒腐蝕,就壓在貓兒屍骨的上麵。已經可以肯定這隻貓兒是金銀花殺的了,皮毛給李從德做了玩偶。
李從德把那滿月鎖拿了出來,是一個銀器具,掛著的是銀鎖,銀掛圈的邊上雕刻細小的什麼字。李從德想看清楚,徐秀麗那邊忽然驚慌起來,連忙拉著李從德躲起來。
原來是學子們下課了。
有個學子看書時路過竹林沒看路,一腳踩到了深坑,摔倒在地,又見坑底有動物屍骨,頓時陣陣惡心,罵起來:“是誰在竹林這兒挖坑啊!!真是夠缺德的!!”叫得整個六合書院都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