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煜篇】
分手吧。
給郝萌發完這條短信後,謝煜在截肢手術知情同意書下方簽字那一欄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半個小時後他被推進了手術室。
麻醉很快起效。
沉沉睡去的那一刻,他想,不論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出來他大概都已經徹底失去她了。
想到這兒,他突然有點想哭。
再睜開眼睛時,他失去了一條小腿。
從健全一朝變成殘廢,身邊的人卻都在為他慶賀。畢竟能在那群窮凶極惡的毒販折磨中活下來,跟那些把命丟在緝毒一線的戰友相比,隻是少了一條小腿而已,簡直是走了逆天般的狗運。
彆說旁人了,就連謝煜自己也這麼覺得。
直到……
他發作了第一次毒癮。
那感覺怎麼形容呢?
生不如死。
就像是突然墜入了一種無儘的黑暗中,一切亮光都從眼前消逝。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噬咬全身一樣,從皮膚到骨頭,從骨頭到內臟,從內臟到靈魂都奇癢難受。像有一陣寒風逆著血液在身體裡四處遊蕩,冷到每一個關節、每一處骨骼似乎都在發顫。然後就是常人難以想象的疼痛,像是骨頭被人生生劈開,像是有一把鈍刀子一刀一刀砍在身體各處,像是身體裡有一台24小時開著的絞肉機,全身上下、五臟六腑沒有一處是安生的。
他滿頭大汗,軟弱無力的拖著殘軀趴在床邊嘔的昏天黑地,吐到最後連苦澀的膽汁都吐不出來了。
他原以為這些都是用意誌力可以壓製的,卻沒想到他的意誌力碎的可憐。
他撐著床抬頭看了眼門口的玻璃上倒映著的自己的模樣,狼狽不堪,醜陋至極。
他突然很慶幸跟郝萌斷了聯係。
慶幸沒讓她看到這樣的自己。
多不好看啊。
斷肢的痛倒沒什麼,他很快就說服了自己接受,可毒癮卻很難戒掉。那些人為了折磨他,大方的將所有市麵上能見到的毒品都給他招呼了一遍。他身體裡殘留的劑量很大,醫生說光是消除體癮就需要至少三個月。如果順利度過急性戒斷反應期的話,大概還需要兩到三年甚至更久的時間來治療脫毒後的稽延性症狀,以及一場為期終身的心癮戰。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他還是不夠走運,走運的話他應該就那樣死在緝毒一線。至少那樣他還有榮光,還值得被人尊敬、惦念。
求死的念頭一旦鑽入腦海,就開始無限製的滋長。
那一晚,病房無人看守。
他望著床頭櫃上果盤裡那把不太銳利的刀,魔怔般的伸出了手。
就在他對準自己的手腕準備結束一切折磨時,他擱在枕頭邊的手機響了。
電話是郝萌打來的。
他想,老天到底還是心疼他的,至少讓他在離開前還能聽聽她的聲音。
他接起了電話。
電話那頭,是她醉醺醺的哭腔。
她罵他,tomato。
一聲一聲,哭著罵了整整半個多小時。
他卻在她一聲又一聲的tomato裡,笑了。
電話那頭的罵聲漸漸弱了下去,而後她輕淺的呼吸傳了過來。
他就這樣舉著手機聽了整整一個晚上。
天亮的時候,他突然就不想死了。
他將手裡的刀丟在地上。
他想,他還沒有再親眼看一看她,還沒有再抱一抱她,還沒有確認她往後餘生是否會平安喜樂的度過呢,他不能死,他不能就這樣死。
五年的康複路他走的格外漫長,但終究還是熬過來了。
憑著那份功勳和多年從軍從警的經驗,他成功將自己留在了Y市公安,他知道憑著那截斷肢,他應該很容易就能取得她的諒解。
但,他真的要這樣做嗎?
真的舍得讓她把一輩子折在他這個殘廢的手裡嗎?
這件事,他還需要點時間再想想。
謝煜抬頭看了眼五樓那扇還亮著燈的窗,窗簾上,她的影子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他笑了。
或許,他該想的不止是那件事,在那之前,他還是先好好想想重逢時說些什麼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