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安兄,來世再見。”
與此同時,一封認罪書被放上巡撫案桌,拘留多日的謝氏族人被放出,大門上的封條被一一撕下。
一日前,深夜。範無救找到那日在場的一位差衙。
“你當真要如此?”
“是。把必安兄的那份燒了吧,所有罪責,我一人承擔。”
“可是……”
“我知他亦來過。若他認罪,謝氏難免受到牽連。你既有憐憫之心,不若成全了我。”
“你不後悔?”
“不悔。”
“哎……罷了。”
謝必安醒來時,已近傍晚。
“謝家的封條被撤下了呢。”
“是啊,人也都放了。”
“好像是有人說……抵命什麼的,不是說他們是賣了什麼禁售的刀具盔甲之類的?怎麼又說是抵命了?”
“哎呀,誰知道呢?”
“哎,你聽說了嗎?今天南台那邊的橋頭上,有個自儘的,不知道為了什麼,都沒人給他收屍呢,真可憐。”
街上飄飄忽忽的交談聲傳入謝必安耳中,他渾渾噩噩的拿過一把傘,踢開大門衝進了雨幕。
“無救定是生為兄的氣了。外麵下這麼大的雨,也不拿傘,真是小孩子脾氣……小孩子脾氣,為兄去給你送傘。”
謝必安快步跑到南台橋頭,口中念念有詞的囁嚅出聲,淚水和雨水混成一塊。
南台橋頭,一處刺目的紅化作利刃狠狠刺破他自欺欺人的混沌心念。
謝必安手中的傘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跪步上前將範無救的屍身狠狠抱進懷中,衣袍被泥水儘數沾濕。
“無救,為兄帶你回家。”
他起身拿起落在一旁的雨傘,為懷中的屍身擋雨。
“無救,你看你,怎的下雨都不知道打傘呢?你看你身上這麼臟,還要為兄回去替你打水沐浴。”
他抬手擦去範無救頸上滲出的血線,擦了又滲,滲了又擦,伴著一聲絕望的哽咽,一滴淚水正砸進他頸上的傷口。
“謝小公子,你這是怎麼了?”
客棧小二看著他泥水血水混成一團的落拓狼狽模樣,驚慌而擔憂的詢問道。
“無救他受了風寒,昏倒了。你這裡可有針線?我想為他補一補衣服。”
謝必安扯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抱著他轉身進屋。
“哎,好嘞。”
一刻鐘後。
“謝小公子,你的家書。不知怎的傳到這來了。哦,還有您要的針線。”
小二略帶不解的將“家書”和針線遞給謝必安,撓了撓頭嘀咕著離開。
“家書?怎麼會有家書呢?”
謝必安麻木的抬眼撇了一下,伸手打開那封家書,卻在其中看見了那副讓他無比熟悉卻又痛徹心扉的字跡。
必安親啟:
無救自戰亂飄零而至,幸得諸多好友厚愛。
猶記當日與必安初見之時,清冷鋒利,美如嬌娘,卻性喜玩笑,令弟苦不堪言。
無救自小未有兄長相伴左右,承蒙必安兄不棄,教導無救習字練武,忠孝節義。更是為無救作下諸多照顧,衣食住行,仁愛備至,從未有失。
無救曾立下誓言,若有朝一日,不測將至。願以吾之性命換必安一世安寧,怎奈一語成讖。
無救本願常伴身側,寸步不離,奈何天不遂人願。今後不能常伴兄長左右,望必安今後尋三五好友,得一二知己。曲水流觴,群賢畢至,一世長安,切莫為無救過多傷神。
若世間當真有酆都忘川之說,無救終有一日,會於泉下有知,必安得享天倫,歲歲平安。得見當時,雖死猶生,含笑九泉。
範無救絕筆
往昔種種浮現眼前,音容笑貌曆曆在目,再也支撐不住的痛苦和悲傷潮水般襲來,將他生生壓垮。
大滴大滴的淚水落在信上,與原本信上就已沾染,早已乾透的淚滴連成一片,謝必安抱住他的屍身發出啼血杜鵑般的悲鳴。
“無救……你醒一醒……你再起來看為兄一眼……”
“好無救,你的衣服破了,為兄替你補一補。”
謝必安帶著令人觸目驚心的絕望,拿起針線,將範無救頸上的傷口縫合,又拿了一套乾淨的衣服為他換上,取過一旁的玉簪替他綰了發。
“睡吧,為兄定會將無救醫治好。”
謝必安抱住已經徹底冰冷的屍身,沉沉睡去。眼角流下的淚水卻將二人身上的衣物再次濡濕。
在此之後,謝必安無論晴雨,皆身著白衣。
天晴之時,謝必安總會為他換上乾淨衣物,再請來諸多名醫為其“診治”,更時常前往羅家布莊為其量製新衣。
而當大雨傾盆,他每每推開大門,拎著當日去往南台時的雨傘,靜靜佇立在橋頭,等著一個再也回不來的人,卻從未有人見他打開過這把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