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範無救生前時常咬破指尖在素白絹布上寫寫畫畫,又在其中包上銀錢上下打點,不知寄給了多少官員。
直至走到以命相抵的那一刻,仍是杳無音訊,石沉大海,並無一人對此作出回應。
他卻執拗的寫了下去,從未停息,哪怕十指都已被自己啃噬的不成樣子。
更是時常喝醉了酒去到戲班子裡,也不知在做些什麼。
旁人都當他瘋了,他也渾不在意。
甚至還時常上到戲台,曲不成曲,調不成調的亂唱,似是在懷念一個故人。
就算被人提著掃帚趕了出去,也隻是斜起一雙希望與絕望交織的眼,拎著酒壺跌跌撞撞的笑著離開。
離開時口中還依稀唱著一首從未聽過的曲兒,似是什麼“南台一彆長相憶,此去茫茫不可棄”。
“你看見了嗎?謝小公子他,好像是瘋了!”
“哎,你說。他天天跑戲班子乾什麼呀?去了也不聽,還總上去唱些什麼南台,什麼憶的。這曲……從來沒聽過啊。”
“哎,這孩子心裡苦。你就讓他唱吧!興許,把這些個委屈和疼,都唱出來,就沒事了!”
“哎,誰也勸不住啊……他總過來請我家的那口子替他的無救賢弟治病。可我家那口子去探過脈象,那分明是個死人!你說這……哎……”
“人家謝小公子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說不定啊,是在找什麼起死回生的辦法。我聽說,就……南疆,那兒就有這種秘術!你們幾個頭發長,見識短的,懂、懂、懂個屁!”
“對,起死回生。無救,你聽到了嗎?為兄找到救你的辦法了,我們很快就能見麵了!”
謝必安渾渾噩噩的走在街上,耳邊飄來似悲痛似慨歎的惋惜話語,他輕嗤一聲,不以為意。
在聽到一聲帶著酒氣的“起死回生”時,他眼中的光芒倏地一下亮起,像是迷途多日的人終於找到了一線生機。
哪怕前路,是萬劫不複。
謝必安狀似瘋魔的奪路而逃,叩開羅家布莊大門,力度之大,簡直像是在砸門。
“有人嗎?有人嗎?在下謝必安,有事求見羅姑娘!”
綾羅聽到門外的敲門聲,長歎一口氣,上前打開大門,準備再次去給範無救量體裁衣。
“謝公子?你今日……”
綾羅看到他沒再扛著他的無救賢弟,以為他是終於想開,決定放下了。幾乎稱得上是驚喜的瞪大眼睛出聲詢問。
“羅姑娘,我方才聽彆人說,南疆有起死回生之術!羅姑娘……能否告知在下?”
謝必安眼中盈滿了小心翼翼的期盼,一眨不眨的緊緊盯著綾羅,似要看進她心裡。
“哎……進來吧。我慢慢同你講。”
綾羅眼中的喜悅瞬間被悵然所替代,她咬緊牙關閉了閉眼,心底長歎一聲,終是決定把那個詭異萬分,甚至是能稱得上邪術之名的秘法告知於他。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自古如此。
“南疆十裡坡,有斷魂草,望月湖,焚情花,靈芝仙露。將所需複生之人置於望月湖下,可保肉身不腐。取斷魂草其一,焚情花其二,采集靈芝仙露用以澆灌,七七四十九天後,秘法乃成。”
綾羅將謝必安帶到一處密室,拿出已然蒙塵許久的殘缺卷軸,一一向他道來。
“謝綾羅姑娘大恩!”
謝必安跪倒在地,幾乎虔誠至極的,接過那副殘缺的卷軸。
“隻是……此法雖能使死去之人複生,但複生後神識清醒者,百不存一。你要在此立誓,若他有朝一日危害蒼生,定要……手刃了他。”
綾羅閉眼長出一口氣,似是不忍的扭過頭,萬分艱難的囁嚅片刻後,終是咬緊牙關說出了那句對他而言無比殘酷的事實。
“好,我謝必安在此立誓。若有朝一日,範無救危害蒼生,屠戮百姓。在下定會親手……結果了他。”
謝必安撩起外袍跪拜蒼天,並指為誓,唇齒間似有哽咽聲緩緩溢出。
次日清晨,謝必安執拗的將範無救背起,不聽任何人的勸告,執意隻身前往南疆。
“必安,他已經去了。你何苦讓他死後都不得安寧?”
“必安,南疆實在是太過遙遠。隻怕你還沒走到那,他就已經……”
“你這孩子怎麼就不聽勸啊!南疆哪裡是什麼好地方?那裡瘴氣環繞,蛇蟲眾多,巫蠱盛行。你就不怕送了命嗎?”
“我心意已決,不必多言。多謝各位鄉親這段時日對必安的照顧,我們有緣再見。”
謝必安扯出一抹笑容,頭也不回的徑自離去。
他日夜兼程,幾乎從未停下歇息過,不過月餘,就策馬走到了南疆的十裡坡。
“無救!你看見了嗎?我們到了,我們很快就能再見了!”
謝必安靠在他已經冰冷多日的胸口,滿懷不舍的起身將他放入望月湖底,采來斷魂草和焚情花放在他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