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心知時日無多,卻不敢去捅破那虛無的夢幻泡影。
“必安兄,今日能否與賢弟痛飲幾杯?”
謝必安像平常一樣來到他房中,剛準備開口,就聽到一句清冽又略顯沙啞的問詢。
他不敢置信的顫抖著雙手撫上他臉頰,似是在碰觸一個易碎的瓷器。
“真的嗎?無救,你醒了?”
“必安兄捆著賢弟作甚?難道不想旁人看見不成?”
範無救一如往昔的玩笑出聲,露出時隔多日未曾出現過的爽朗笑容。
“好,為兄這就幫你解開。”
謝必安雙手顫抖著想解開鎖鏈,卻怎麼解也解不開,索性取了青霜來一劍劈下,手挽手將他扶下床。
“必安兄這是怎麼了?走啊!我們買酒去!”
範無救拉起他的手奔跑在山野間,一路到了市集,打了兩壇好酒,回到居住的小屋內,二人相對痛飲。
酒過三巡,範無救趴在他身上,含混出聲。
“唔……好香……”
謝必安感覺脖頸被濕潤的舌尖舔了一下,卻並不阻攔,反倒微微抬起脖頸方便他下口,手中慢慢抽出青霜,就要伺機取他性命。
“呃!”
一道血線自謝必安頸間流下,他伸出手環抱住他,手中的青霜正對著他心口。
“若是能死在你手裡,倒也沒什麼不好。好無救……再重些吧。最後一刻,就讓為兄真真切切的去感受一番,同生共死的滋味。”
“好無救,你可要記得,是為兄先送你的生辰禮!”
“你要是不想活了,就自己找座橋抹了脖子去。我謝必安不救尋死之人!”
“無救,這柄劍名曰九黎,你喜歡嗎?”
“好無救,‘謝’字應該這麼寫。來,我教你。”
“好無救,為兄近日越發憊懶了。你去給我買些酒來,我們在房裡偷偷喝,彆讓父親和母親知道。”
“無救,為兄帶你回家。”
謝必安或喜或悲或笑或怒的身影,在他腦中來回閃爍。
最終定格在他飄在遠處,看著他萬念俱灰抱著自己屍身,自己卻連出聲安慰都做不到的那一幕。
範無救眼中流下兩行血淚,鬆開口,憐惜又不舍的撫上那塊被他傷了又愈,愈了又傷的一處猙獰齒痕。
趁他不備,雙手鐵鉗般緊扣住他的手,將背後的青霜劍狠狠刺入了自己心口。
“必安兄,無救不想變成那等殘忍嗜殺,毫無人性的邪魔歪道,更不想再去傷害你。”
“無救去了,必安,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什麼才叫活下去呢?我現在……連一刻也沒有了。為兄是哪裡惹你生氣了嗎?你要為兄眼睜睜的看著你,在我麵前死去兩次?”
謝必安麻木的看著他,眼中流下的淚水和頸上的血水混成一塊,語氣縹緲又不解,似是不明白他為何要如此對待自己。
“必安兄,我不值得的。你還有其他的親人和朋友,他們都在等你。我一直都在你身邊,來日相見之時,求必安……不要忘了我。”
範無救抬手擦去他眼中的淚水,用儘全力扯出一個明亮的笑容安慰他。
“世間萬般情義刻骨,哪裡有什麼值不值得一說?”
謝必安看著他緩緩落下的手,抱起他一步一頓的回到小屋,為他整理了衣物行裝,背起他翻身上馬,連夜趕到了長安城。
剛回到長安城,就聽到百姓們奔走相告,一片歡聲笑語,其間夾雜著些許真假參半的傳言。
“聽說了嗎?那個作惡多端的巡撫被問斬了!”
“可不是嘛,聽聞當日放在案桌上的卷宗,是一條染了血的白絹,字字泣血,簡直就是罄竹難書!”
“我還聽說謝小公子的事,被譜成了戲本子。就在那宮裡的中秋盛宴上,被人大庭廣眾的給唱出來了!”
“硬生生傳到皇上耳朵裡,氣得皇上當場甩了袖子離席,一氣之下擼了好幾個貪官的烏紗帽!還親自派了人來將巡撫捉拿歸案,當即下令斬立決呢!”
“哎,若謝小公子得知他二人沉冤昭雪,也該釋懷了吧?”
“哎,你看那是誰?謝小公子回來了!”
謝必安路上聽得此事,臉上露出了一抹了然而又釋懷的笑容,他拱了拱手對眾人道。
“我此次回來,是想為無救收斂屍骨,讓他能夠入土為安,便不再多做打擾了。”
“哎,想開了就好,想開了就好啊。”
眾人心下鬆了一口氣,卻無一人看到他眼中深埋的漠然和死氣。
“我為何要想開?他縱被問斬百次千次,無救也再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