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安眠。
如今,範無救除去與常人相較稍顯死白的膚色,和略顯尖利的指甲,以及那時時緊縛著,分明已是盛夏時分,卻仍不肯鬆開的衣袖外,已與常人無異。
但命運從不肯放過他們,空中懸而未發的鍘刀,很快就要再次降臨到他們身上。
八月十五,月圓人團圓。
“必安兄!這裡!這隻花燈與你好生相配!”
範無救跑到一個小攤上,拿起一隻漂亮的花燈笑著向他招手,花燈上雕了一隻環抱著翠竹的狐狸,端的是一副狡黠的冷清模樣。
“好啊,無救真是越發頑皮,竟如此取笑為兄。”
謝必安付了錢,佯裝生氣的提起折扇,在他頭上輕輕一敲。
猜過燈謎,放了花燈,最後二人坐在一處小屋外,對月分食了同一塊月餅。
夜半子時,生人回避。
陰氣極盛之日,正是每月十五月圓之時,而子時尤甚。
無數的嗜血欲望自心中翻湧而出,範無救一把掀開被子,奪路而逃。
謝必安被瞬間驚醒,無力的收回被狠狠掙開的手,緊握成拳,跟了出去。不過半刻,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自己視野中。
“不夠……還不夠……呃啊……”
他一無所獲,正準備上山找尋。
突然,柴房內隱約傳來壓抑著的聲聲痛呼和喘息,其間夾纏著野狼的微弱嚎叫。
他闖進柴房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範無救無力的癱坐在地,唇邊沾染著大片大片糊成一團的暗紅血色,兩條手臂上儘是猙獰可怖的齒痕,正在不停的滲著血。
尖利的指甲狠狠刺入一頭野狼的頸項,看起來血液已被儘數吸乾。
“彆過來……”
他慌亂的起身放下袖子,把手中的狼扔到一邊,扭頭轉過身不去看他,指甲狠狠摳進掌心,暗紅的血液一點一滴掉在地上。
像是更漏,更像自煉獄而來的審判聲。
“無救,過來。為兄一定會治好你的。彆怕,過來,來為兄這裡。”
謝必安張開懷抱,慢慢走近他,他一口咬上他脖頸,卻在快要見血時生生停下。
“對。無救你看,你還是有神智的,聽我的話,我一定會治好你。”
謝必安拿過一條粗重的鎖鏈鎖上他四肢和頸項,將他結結實實的捆在床上。
“靜下心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呃啊……閉嘴!你念的什麼鬼東西?停下!停下!我叫你停下……謝必安!你聽到沒有?呃啊!”
範無救乖順的任他綁住自己,卻在聽到那些該死的經文時頭痛欲裂,心中無儘的嗜血欲望變為更加狂暴的戾氣,鎖鏈被扯動發出一陣嘩啦啦的聲響。
他狠狠打開緊握住自己的那雙手,眼中翻騰的血色驅使他伸出手,就要掐上謝必安的脖頸,又在快要觸碰到時硬生生收了回去,砸得床鋪頓時發出了一聲巨響。
啪!
謝必安猛的一巴掌,扇得他連頭都偏了過去,嘴角溢出暗紅的血線,他執拗的扣住他的脖子,一把將他推在牆邊,唇邊溢出哀傷到極致的話語。
“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哪裡還有當初半分的意氣風發?”
“想讓我停下?好啊。要麼你自己清醒過來,要麼……你就親手殺了我!”
他瘋狂又執拗的靠近範無救,挑釁般向他揚起脆弱的脖頸,抬起他的手扣上自己脖頸,又在他目光逐漸變得平靜,慢慢將手鬆開時,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屋內帶著些微哽咽的聲聲頌音和男子野獸般痛苦的嚎叫連成一片,聽得人膽戰心驚,哀痛不已。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儘,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儘,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
謝必安看著他脫力昏迷的睡顏,輕輕將被子蓋在他身上,打開了日前羅家布莊的傳信。
“用過秘法後神智不清之人,可有救治之法?”
“終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嗎?秘法重生之術本就與邪術無異,以此法誦之,他會遭受極度的痛苦。你當真狠得下心看他痛苦至此嗎?”
“況且……古往今來,以此法恢複神智者,萬中無一。若他無法恢複……彆忘了你當初的誓言。”
“就算他怨恨於我,我也要將他救回。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淪為邪魔歪道。”
“姑娘放心,若有朝一日……在下定親手結果了他。”
火舌舔上書信寥寥幾行的筆跡,似要焚儘他本就搖搖欲墜的生念。
謝必安每天都會來房中給他念誦經文,但他清醒的時間仍是一日少過一日。
他頸上的齒痕,也逐漸滲出了越來越多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