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九:桃花扇【if線民國篇】
民國四十年十一月,大雪。
一大早的戲樓剛開張,管事的敞開大門,伸手擺弄擺弄門口石獅子上的大紅花。
忽的一抬眼,隔著大老遠看見遠處一道穿軍服的身影正朝這邊走來。
頓時笑得臉上褶子打了花,擺了手揚聲招呼著。
“範長官,您今兒個又來找謝公子?他正忙著呢,不如您待會兒再來?”
“著什麼急?我今兒個就來找他說幾句體己話,不為彆的。”
那人怔愣一瞬,噗呲一下笑出聲,臉上的無奈快要化為實質。
真是。
想也知道又是那滿口胡話的“謝公子”乾的好事。這家夥素來嘴上沒個把門的,指不定跟那些個來聽戲的熟客又說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孟浪話。
“這樣啊,那您進去吧。謝公子正在後台待著呢。現下正是開飯的時候,說不準哪,您還能蹭上那麼幾口‘美人香’。”
管事的撫須而笑,轉身作揖開口說了“請”字,不再攔著了。
轉身冷笑著怒啐一口,帶了褶子的臉上儘是嘲弄,“我呸!這些個軍閥頭子有一個算一個,個頂個的,全他媽是道貌岸然的狗東西!真真是個不要臉的蹩腳愛物兒!”
後台簾帳一揭,正露出擺了大件屏風,掛滿大大小小團扇的一處雅致臥房。
桌上一個大瓷碗染著斑斕血跡和星星點點的油花子,旁邊隨意扔了些燒儘的木炭和鐵簽子。
對鏡梳妝的溫雅公子抬手取了眉黛來,細細描摹上妝。眼尾一顆朱砂痣抹出十足勾魂顏色。
“範長官,還沒看夠?”
血紅胭脂抹過的朱唇在鏡中一開一合,帶了笑意輕聲問他。
“謝公子芝蘭玉樹,美如嬌娘。在下自然是怎麼都看不夠。隻是可否懇請我的謝公子,下回編話本子好歹也想著點我,今兒個我瞧你這戲樓子裡的管事,都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
範無救俯身埋上他頸窩,帶著皮質手套的瘦削大手探到鏡前,輕輕抬起那張舉世無雙美人麵,轉到自己眼前。吻住那瓣唇,溫柔含吻。
“嘶……一股子腥氣,你這是又跑去挖了幾個活人的心?多少收斂些,照這麼吃下去,這片場子裡範長官“活閻王”的名號可都快坐實了。”
威脅似的輕咬一口帶著濃烈血腥味的唇,一雙帶著笑意的眸半分怪罪也無,活像個魂被勾儘的浪蕩子。
“我殺的都是該死的人。範長官若是惱了,不想再給我兜著,儘管自個兒走了便是。我絕不留你。”
鏡子裡映出一副似笑非笑美人麵,神色冷到極致,手裡似有若無的擺弄著一根開到極盛的桃花枝子。
“哪裡舍得惱你。抱歉,險些忘了正事。我的謝公子,在下似乎從未問過你名姓由來。不知是否方便告知?”
範無救哀歎一聲,從背後抱了他的腰,笑著告饒,不敢再去惹他。
“罷了,算不上什麼天大的秘密。允我附身的桃花妖曾提過隻言片語。‘酬謝神明者必安’。”
“我心竅缺少一角,注定生來涼薄。加之妖身寄魂,少不得要乾些茹毛飲血的事。缺的那瓣,許是前塵往事作的怪。等不等得來,全靠命數。”
謝必安輕飄飄掃了他一眼,轉身取了戲袍子慢慢扣上,半點不避著人。
“酬謝神明者必安……”
七個簡單字眼含進唇齒間,反複咀嚼。
胸膛中一小塊不屬於他的心竅,正瘋狂跳動著。
“觀十九仗義行俠之時,頗有幾分鐵麵無私之風。所謂‘作惡犯法者無救’。無救,喜歡嗎?”
“他的命魂早被南疆的複生邪法侵蝕得七七八八,強撐入陣已是勉強,如今更是三魂儘散,七魄漸消。”
“若要重聚,隻得取心頭熱血灌注其中。隻是此法一旦完成,交予心血之人下一世注定早夭,生性涼薄,親緣皆寡。”
半身淋漓鮮血的魂死死抓住他的衣角,不許他動。
潑了墨竹水紋的雪白衣料染了血跡,反手提了利刃剜進心口,半分由不得他反駁,一如既往的一意孤行。
“必安,走啊!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
“父親!母親!我家究竟哪裡惹了你們這些個蛀蟲?”
那日,氣急攻心的謝小公子倒在半路,無人問津。
恍惚間,掛在樹上的一枚桃花枝子從樹上掉下來,正巧砸在他臉上,活生生把他戳醒,口吐人言。
“五親緣淺涼薄相,最奇的是心竅缺了一角。活了太久委實無聊,不如教你再活一次,借我之手替你複仇。也好讓我瞧瞧你的源頭究竟落在何處,倒也頗得幾分趣味。”
“好,我答應你。”
酒樓桌下兩個熟客坐在一塊,呼嚕呼嚕的吃著湯麵嘮著嗑,霧氣騰得人五臟六腑都熱絡起來。
“最近戲樓子裡來了個新角兒,生得漂亮,戲唱的也正。對了,從前管這片的長官好像換人了?哎,你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嗎?不如給我說說?”
“現在這世道亂的很,哪裡會有個準兒。你問我,我還不知道要去問誰呢?吃你的就是了!”
修長冷白的手指拈了一支狼毫,蘸了辰砂,在一張柔軟厚實的“布料”上,笑著作畫。
“這扇子不錯,給你了。”
“一股子血味。我看你是投錯了胎,比我這個貨真價實的妖還要殘忍百倍。”
“他們該死。”
冷到極致的溫雅微笑映在鏡中,叫人看了恨不得脊柱子都打顫。
兩顆心臟在小小一室同頻跳動。
範無救想起了許多往事。
比如他始終如一的溫雅笑意,無論變成什麼樣都一如既往縱著他的寵溺模樣,南疆的望月湖和鎖鏈,地府的忘川之陣,還有他今生的判詞“五親緣薄,一世畸零”。
“謝必安,你是極聰慧之人。這八字判詞的含義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你是不是瘋了!”
微帶哽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心臟的抽痛混著千言萬語,交織成一句硝煙般嗆肺的話。
“怎麼,想起來了?為兄還當缺了心眼兒的是你自己。”
冷而溫柔的聲線輕飄耳畔,帶了並不明顯的笑意。
範無救不答,隻是轉身抱著他的腰,頭顱埋進胸膛,一言不發。
“管事的,我今兒個要和這位範長官敘敘舊,就不上台了。耽誤的工錢儘管從我帳上扣。”
“哎……罷了。身如浮萍,哪裡由得了自己做主。不過一天兩天的工錢,偷偷揭過便是。”
門外管事聽了這話,重重歎息一聲,悄悄為他二人關緊房門,轉身離開。
範無救瞪大雙眼,驚疑不定的看向麵前笑得狐狸般狡黠的美人。騰的一下從他懷裡彈起,臉紅到耳根,手腳都不知要往哪擺。
“我……你……必安兄,你怎麼平白無故汙賢弟清白?不,必安兄你彆誤會,賢弟不是那個意思。”
“這麼緊張做什麼?為兄隻想躲個懶而已。難不成無救在想些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