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1.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1 / 2)

1.

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也是我成為一個字麵意義上的「窮鬼」的第十年。

自從我當了鬼,除了頭七收到我媽燒來的一套被褥,我冥行戶頭上連一毛錢都沒有收到過。

當然,這並不代表我生前的親子關係很糟糕,相反,我們家向來是母慈子孝,其樂融融。

不過對我來說不幸的是,我媽在一眾頑固不化的70後老阿姨們當中彆樹一幟,是非常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從小她就教育我,人死燈滅,活著的時候過得好比什麼都重要,死了之後的排場都是做給活人看的。

她一直也是這麼做的。

比如,我從沒見過她給我英年早逝的爸上墳燒紙,連墓也沒見她去掃過。

甚至,家裡連他的照片也沒有。

我下來的時候,我爸也沒來和我上演父子相認抱頭痛哭的經典大戲。

應該是已經投胎去了吧。

算了不重要,反正就算他沒投胎我也夠嗆能認出他來。

重要的是現在我做鬼做的非常不開心。

講真就是非常想托夢罵娘。

但是好死不死,我正式獲得陰間戶口的前兩年,地府發布新規不許給活人托夢了。

規定內容如下:近年來,由於陽間發行的冥幣麵值越來越大,為避免地府通貨膨脹,同時也為了幫助陽間破除封建迷信舊思想,樹立科學文明新風尚,地府規定,未經批準,禁止鬼魂私自與活人發生關係,具體行為包括托夢、上身、答疑解惑(筆仙之類)。

等我下來那會兒,就連七月半,鬼門都不對鬼開放了。

嘖。

我們90後,死都趕不上好時候。

咬牙切齒的同時我又被這個新規的某些描述搞的非常困惑。

什麼叫幫助陽間破除封建迷信思想?

難道陰曹地府的存在不就是中國傳統封建迷信的構成部分嗎?

對此,黑無常(我平時叫他大黑)告訴我,所謂迷信,指的是盲目相信不存在的事物,而我們既然存在,當然不算是迷信。

......這位大哥,活著的時候應該是混辯論圈的吧?

不杠,杠就是您贏。

2.

雖然愛抬杠,但是必須說,大黑是個好鬼。

我死了十年,我媽一毛錢都沒給我燒過。沒有錢,即便是在陰間也是寸步難行。還好,勾我回來的大黑看我可憐,不但好心收留了我,還讓我在投胎之前給他打打下手,賺點香火錢。比如給冤死鬼們做做心理谘詢,普普法之類的。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覺得他一定是覬覦我的美色。

當我把這個猜想告訴大黑的同事孟婆時,孟婆用儘全身力氣,翻了據她所說是近百年以來最大的一個白眼。

小白,你看看人家大黑,腰是腰,腿是腿,屁股是屁股的,你再看看你。

我......我怎麼了?

我的腰就不是腰,腿就不是腿,屁股就不是屁股嗎?

孟婆沒搭理我,繼續對著她那口用來煮湯的鍋子犯花癡去了。

真沒想到原來陰間也這麼看臉。

說起來,我活著的時候也幻想過,人死了之後到底會去往什麼樣的世界,我會不會因為小時候天天偷吃鄰居二胖家的鴨梨被罰下十八層地獄受各種酷刑。

死了之後才知道,地府根本沒有什麼十八層地獄,更沒有什麼刀山火海下油鍋的酷刑。大黑說,那都是老黃曆了,時代在進步,地府的律法製度也在追隨時代的腳步,不斷完善和發展。

走進新時代的地府跟陽間的執法機構區彆不大,審判,量刑,服刑,刑罰也很簡單,就是繼續做鬼,不能投胎。隻不過陰間可以執行的刑期要比陽間長得多得多得多了。

大黑說,冥王覺得,保留記憶,然後無窮無儘地存在下去,這就是最嚴酷的懲罰。

......冥王你說你是不是偷偷看過《鬼怪》。

3.

做活人的時候,無論碰到什麼挫折傷害,人們總是喜歡說,時間會撫平一切。而對亡者來說,死亡降臨在我們身上的那一刻,時間也在我們身上定格,我們不能再創造更多新的回憶,也失去了遺忘過去的能力。像是被包裹在琥珀中的蒼蠅,被永遠封印在某個瞬間,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時間的洪流會將我們記憶中的每一個節點打磨的越來越尖銳,變成一把把閃著冷光的尖刀,對我們進行一場永無止境的淩遲之刑。

而這樣的刑罰,要一直無窮無儘地持續下去,除非得到地府恩赦,飲下孟婆湯,走過奈何橋,投入新的輪回,痛苦才能停止。

當然,我一個才死了十年的鬼是沒有這種體會的,這是大黑告訴我的。大黑是從他認識的一位老鬼那裡聽說的。不過現在這位老鬼是沒法兒再進行這種抽象而玄幻的描述了,因為他已經被自己的執念侵蝕,成了厲鬼,被打散了魂魄,成了聻,被投入了虛無之境。

大黑跟我說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很配合地露出了驚恐的表情,問,你們地府這麼不當人的嗎?我們那兒對待死刑犯都從槍決改成注射執行了耶。

大黑冷笑一聲,說,我們本來就不是人。

4.

雖然大黑說的挺嚇人的,但其實我倒是無所謂一直做鬼。

這主要是大黑的功勞。

因為有他的收留和陪伴(他管這叫飼養),這十年來我過的其實和活著的時候沒什麼太大區彆。

而且,反正我壓根兒也沒法去投胎。

大黑帶我去見過冥王,冥王說,我身上還有一根連著陽間的命線沒斷,通俗點說,就是還有塵緣未了。

冥王說,找到命線係住的另一端,想辦法解開它,然後我就能去投胎了。

嗬。

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命線,看不見摸不著的。這玩意兒說好聽點是講緣分,說難聽點不就是碰狗屎運嗎。

再說現在地府規定陰陽不能擅自私通,你就說我上哪兒找這個狗屁命線去。

我本想留下向冥王表達一下「不愧是冥王大人不說人話隻說鬼話」的觀點,但是大黑硬是捂著我的嘴把我給拖走了。

回來的路上,大黑黑著一張臉問我,像我這樣英年早逝,社會關係簡單的人,能有什麼未了的塵緣?

我說,多虧了我這未了的塵緣,要不然我一早就投胎去了,你還能有這個運氣認識我嗎?做鬼也要懂點感恩好嗎。

做人的感覺是不是很好?大黑停下腳步問道。

應該比做鬼好點吧。

我隨口說,然後就撞在了大黑背上,我揉了揉鼻子,退開兩步,視線落在了大黑的屁股上。

嘖。

這屁股,確實是個好屁股。

看著挺翹挺Q彈。

完了我傻笑著把手伸到他屁股上捏了兩把。

天地良心,我活著的時候,看到柯基的屁股也想去揉兩把,這純粹是下意識反應!

絕對不是色迷心竅!

我也絕對沒有被掰彎!

沒有!

然後,大黑扭過來的一張黑臉上居然透出了一絲可疑的紅。

這種紅,是那種很蕩漾的,蕩漾紅。

......哥,你彆蕩漾啊,挺害怕的。

5.

大黑說,他去勾我下來的時候,生死簿上寫著我死於24歲,但我的記憶隻截止到23歲生日那天。

根據忒修斯之船的理論,記憶才是一個靈魂核心的構成部分,而我靈魂的一個碎片被留在了陽間。

現在的我不是一個完整的靈魂,自然就沒辦法去投胎。

我到底是怎麼死的,我死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什麼都不知道。

簡直是死不瞑目。

所以,去陽間找回我丟失的記憶就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聽我盤完邏輯,大黑麵無表情地鼓了鼓掌,然後說,盤得好,但有什麼用?

......好的,這鬼是不能處了。

冥王大人不許,你連咱家門口都出不去。

臥槽寶貝,沒看出來,你丫還是個王者級二刀流補刀選手?

我生氣了,兩天沒理大黑。

第三天,大黑主動來找我,說他用未來三百年的假期跟冥王換了一個去陽間出公差的機會。

我說你放屁,冥王要有這麼好說話我直播倒立吃屎。

大黑說你愛信不信,回頭你直播的時候通知我,我去給你打賞。

我說這種事你為什麼不提前跟我商量商量。

大黑說商量什麼,反正條子已經批下來了,過村沒店,你不去我就自己去,當是公費旅遊了。

這個死黑鬼!

一吵架就開始胡攪蠻纏!

我說你就這麼想我去投胎嗎。

他反問一句,你不想嗎?

說實話我真不想。

顯然,我對找回丟失的記憶這件事表現出的熱忱讓他以為我很執著於投胎重新做人。但事實上,我隻是害怕我會像那個被打散的老鬼一樣,在無儘的時間中被自己的執念裹挾,然後不得已地再死一次。

我想解開我的疑惑,安心地留在地府,繼續做大家口中被黑無常包養的窮鬼。

可惜,他一心隻以為我想走。

而且,他現在還表現得自己完全不想留。

我越想越氣,說,甭說些有的沒的,你要是不待見我了,就跟我說一聲,我自己會走,用不著你攆我,我雖然是個窮鬼,但也是個有自尊心的窮鬼。再說,我想什麼,想不想的,關你屁事。你是我誰啊。

這話剛從舌頭底下出來,我就知道大事不妙。

說錯話了。

果然,大黑左眼皮連跳了六下,說,行,那你走吧。

嗯,這是他真生氣時的標誌,我知道的,眼皮跳的次數越多,火氣越大。

我慫了,我怕了。

嘴巴再硬,我心裡清楚,偌大一個地府,除了他這裡,我根本沒處可去。

但是畢竟現在他正在氣頭上,我還是先不去堵槍口的好。

我溜達到冥王那裡,我問她大黑到底是拿什麼跟她換的這次機會。

我是很想找回記憶,但是如果這需要大黑犧牲太多,那就完全不值得了。

事實上,哪怕他隻犧牲一丁點兒,我都不樂意。

我不想他為我受到一點傷害。

什麼被不被他掰彎,老子本來就是彎的。

他擺著一張臭臉,卻還是把全部家當隻有一床被子的我帶回家的那一刻,我就認定了他。

去他娘的什麼投不投胎,我隻是想能夠好好地陪著他,一直陪著他,直到時間的儘頭。

6.

聽我訴完衷腸,冥王笑得比豬八戒還春光燦爛。

她說,我真的隻要了他未來三百年的假期,你為什麼不信呢。

我說,你有這麼好說話?

她說,我一直很好說話。